隔壁三婆死了。
北风还是很凛冽,给这条偏僻宁静的山村蒙上一层层淡淡的雾气,偶尔几声鸟鸣,丝毫不能增加一分半分的热闹与生气,近乎杜鹃的泣血的悲啼,声声泪溅,沧凉,神秘。
村口的那条养育了数代村民的河流,无疑像母亲一样对村民不遗不弃,即使后来村子里每户人家都装上自来水。只是那河在寂寞地流淌着,再也没有村民络绎不绝挑水的身影,再也没有欢声笑语,淙淙的流水声诉说着别样的寂寞。
三婆丈夫早逝,她便是一扁担一扁担地从母亲河里挑水养育她唯一的儿子吴望。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喝着河水长大的吴望由一个无知孩童长成一个性格温和憨厚的小伙子。三婆肩上的扁担被一双宽厚有力的肩膀接过去。三婆再也不用去河里挑水,水缸里的水永远都盛满清沏见底,倒映着三婆脸上盛开的朵朵灿烂的花。
三婆逢人就夸儿子吴望孝顺、懂事。人们看着三婆眼里洋溢着耀眼的光彩。
村口的那条河还是一如既往地迎来挑水的人们,月上柳梢头的时候,送走她最后一个儿女。偶尔的,看到河边一佝偻的背;偶尔的,看见三婆孩子一样玩弄河里的石头和鱼虾。
三婆忙活起来了。吴望转眼就到了成家的年龄。三婆忙着看上哪家姑娘忙着让媒人去说媒。吃饭的时候,三婆傻愣愣地盯着饭碗笑:这家要是多一个人,这桌上要是多一双碗筷,那该有多热闹!
当喜鹊在村头的大榕树上欢唱的时候,李家姑娘踏进吴家的大门后便不肯再离开。三婆看姑娘样貌还周正,儿子吴望站在一旁搓着大手大大咧咧地笑。于是,丽华便成了吴家在饭桌上拿起那双筷子的人,她也便是三婆孙子富强的娘。
儿子结婚一年半,三婆便眼泪婆娑地捧着刚出生的孙子左看右看:粉嘟嘟的脸蛋,紧闭的眼睛,淡淡的眉毛,毛茸茸的小脑袋。三婆嘴里念叨着:像极你爹小时候。
村民们渐渐地意识到:在村里呆着,也就呆一辈子,让挨一辈子的苦。为了生计,村民们,特别是村里的后生,背上简单的行囊走向城市的繁华之处。丽华是个要强的女人,她把熟睡的儿子富强放到三婆的怀里,拉着一步三回头的丈夫走出了山村。
孙子富强爬在三婆已经佝偻的背上,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奶奶已经花白的头发。
吴望夫妻一年回家一两次。丽华抱着儿子左看右看,亲个不停的时候。吴望会给老人铺一床暖被,奉上一杯茶,煲一碗汤。二天后,三婆面对的又是只有她和孙子二个人的饭碗。晚上睡觉的时候,山上传来各种鸟叫,富强吓得直哭,三婆拍着孙子的小脑袋哼着歌,给他讲故事,直到他安稳地睡去。
嗬,为人母亲为人奶奶又为人母亲的三婆嗬!
三婆在村口的路上摔了一跤,摔得爬不起来,孙子富强用小手捂住奶奶流血的伤口,泪眶眶的眼睛朝大路张望。
吴望赶回来了,回家的时候,五岁的儿子正拿着毛巾往水里泡准备给奶奶洗脸。后来,三婆的妹妹廖姨也来了,廖姨是来照顾她唯一的姐姐的,再后来,丽华也回来了。
摔了这一跤后,三婆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能将她疼爱的孙子抱进怀里,只能用手摸索着他渐渐长密头发的脑袋。一个月后,三婆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她总是用颤抖的手摸着富强的小脑袋叫着吴望的名字。吴望呢?丽华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就跟吴望说好了:咱们得盖栋房子。吴望从来不敢拂丽华的意。他们吵闹的时候,丽华把丈夫的衣物扔出门,扔得远远的,叫嚷着:离婚!到底,这婚还是不离的,只是从此以后,丽华指东,吴望就不往西。丽华说要盖房子,吴望就得张罗着盖房子的事。
廖姨摸着三婆的手——冰凉彻骨。温度似乎正在一点点地从三婆的身体里褪去。她又在叫着儿子吴望的名字。孙子富强跪在小板凳上给奶奶已经失去知觉的腿捶腿,小家伙说:奶奶,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了,我就叫爸爸和我们一起去河里捉鱼……廖姨喉咙一阵哽咽,她走出低矮的房门去找吴望。
找不着吴望,廖姨对丽华说:让吴望去看一下他娘。丽华正在切肉准备给那些建筑工人做午饭。廖姨看着肉案上的肉一阵发酸:三婆是完全吃不下肉的了,她只能吞些剁得很碎很碎的肉沫。丽华慢吞吞地说:这几天忙着呢,现在还没回来呢。再说,吴望贫血,不太适合去……
不适合去哪里?他娘的房子因他贫血就去不得了?他所有的血肉只有他一个娘给的!廖姨狠狠地转身,恨得想把丽华按在肉案上一阵痛快地剁。
在吴望家的施工地上,廖姨扬起巴掌狠狠地刮在吴望那满是尘土的脸上。
二个月后,三婆乘白鹤西去。孙子富强的黑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奶奶苍白得已经没有血色的脸,任凭众人如何拉扯都不肯离去。他说:你们不要吵奶奶睡觉,她醒来了就会带我去河里捉鱼,爸爸说过了,等奶奶好起来他就会和我们一起去的……村里的妇女抽噎着。
三婆身上盖着的那条没有被套的棉被,白得晃眼。
孙子富强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爹吴望像喝醉酒那样红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到他娘丽华跟前。尔后,看到他高高地举起手,富强的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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