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出生在一个贫脊的山村，她的父母以及爷爷，还有爷爷的爷爷，祖祖辈辈都是在那里劳作生活。她父母除了去过十几里的小县城赶过场外，压根就没有走出过大山。

李亚有两个弟弟，她的每一个弟弟的出生，可以说都给她带来一场劫难。她的父亲体弱多病，成天咳嗽不停，做不得重活，家里家外的活计，都落在了她母亲身上，她的母亲是一个瘦小能干的女人。

当母亲生弟弟歇下来时，李亚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主劳力。李亚还要上学，不论冬夏她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开始繁重的劳作，对于一个才上初中的女孩来说，似乎有些残忍。但是没有办法，她上小学时就已经会洗衣做饭了，后来又跟着母亲学会了做地里的农活。

李亚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孩，她从来就没有认过命。尽管出生无法选择，她便把好好学习当成了走出大山的唯一出路。即便是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她的学习成绩总是在班级里排名第一。她刻苦用功，是因为她的目标很清晰，她知道，她只能用自己的奋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随着几个弟弟的出生，母亲的关爱都倾注在他们身上，李亚似乎被忽视了，或者说被遗忘了。

上初中的李亚，尽管发育的不是很好，但已经有了爱美之心，但她身上的衣服，大多是和母亲共穿的。因为她的个子比母亲还要弱小，穿起母亲的衣服，就如套着面口袋一样飘飘荡荡的。为此，李亚哭着抗议过，但母亲大声嚷她：“小孩子家，有穿就得了，又没有补丁，又没有露着啥在外头。买新的？得多少钱呀，一家人这么多张嘴，不吃不喝了？”

李亚只能在深夜的被窝里掉泪。

有一次，她的同学围了一条纱巾，粉红色的，是同学的父亲在外打工带回来的。李亚和别的女生都试戴了那条纱巾，李亚觉得粉红色的纱巾简直美极了，把她的一张脸儿衬托的娇美如花。当她恋恋不舍地摘下纱巾时，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为什么老天要把我生在这样贫穷的人家啊，我的前生是谁？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此生才惩罚我来这样贫穷的家庭受苦受难。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而逝，她不想让别人看不起她，她也有小小的自尊。当她把纱巾还给同学时，还不忘说一句：“不好看，不如我表姐的好看，我表姐的纱巾上面还有花呢。”

李亚就是这么个争强好胜的女孩。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个瘦弱的小女孩有着怎样的野心。

她的性格有些内向，大多的时候，她都沉默着，不愿意把自己的心里话讲出来，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诉说。就连女孩子的第一次来红，尽管她吓的不得了，她还是跑了几里路去问表姐，就是不愿意跟母亲讲。再说，母亲根本就顾不上她，也从来没有给予过她温暖。从她记事起，母亲似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关心体贴的话，仿佛她是捡来的孩子一样。有时候，李亚真的会有这样的疑问：我到底是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啊？

对于李亚来说，母亲是冷漠的，但母亲对几个弟弟真是爱护有加。有一次，李亚切猪草不小心把手指切破了，流了许多血，她不由得惊呼起来，当时大弟不是很懂事，站在旁边傻笑，她一时怒起推了他一把，大弟便放声嚎啕起来。哭声引来了母亲，母亲没有疼惜她流血的手指，却护着大弟大骂她是没有用的东西。李亚委屈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强烈地感到了孤独。她用怨恨的目光看着母亲，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走出这个令她伤心的家，走出这个让她贫困无助的地方。

从此，李亚和母亲的隔阂越来越深了。她把心劲都用在了学习上面，初中毕业时，她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然而，家里却拿不出昂贵的学费，母亲给她开出两个条件：要么上普通高中，因为那里学费便宜些，要么不上学了，家里也得个劳动力。

母亲的话让李亚几乎崩溃，她在堂屋低矮的饭桌旁竭力地哭喊：“我要上学，我以后还你们钱，不让我上学，我就死给你们看。”她的哭声是那么可怜而无助，她觉得母亲和这个家亏欠她许多，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是。

高中三年，李亚住在学校里吃最便宜的饭菜，穿过时的衣服，却把最多的心血倾注在学习上。因此，她又成了这所普通高中的骄傲，所有的老师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这些，也是让她唯一感到自豪和欣慰的。

她没有穿过漂亮的衣服，但她清秀的模样一直自然而然地显露着。她寂寞地成长着，向着改变命运的目标前进，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她不允许自己有一丝差错，这就练就了她极强的自尊心和倔强的性格。

高考后，李亚终于如愿以偿，她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她是这所普通高中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却高兴不起来，她不知道这一大笔学费又能从哪里来。

全家人都为她而欣喜，父亲边咳嗽边说：“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你去上大学，我们老李家多少辈才出你这么一个大学生啊。”

母亲沉默着，做着她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但李亚知道，既然父亲表了态，母亲也不会不让她上大学的，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她筹学费。

那个夏季，李亚的心情格外灿烂，身上也有使不完的劲，家里家外的活路，她承担了不少，让母亲看她的眼睛也有了笑意。

当家里卖了粮食，还有猪，借遍了亲戚朋友后，把几千块钱递到李亚手里时，李亚感觉特别沉重，仿佛手里捏着的不是浸透了血汗的钱，而是捏搛着她的命运，她的前程。

进了大学后李亚才知道，学费是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的，如果早知道能这样，也不会让家里为她那样竭尽全力了，她深深的知道，为她的学费，家里已经到了难以温饱的地步。

一开学，李亚决定自食其力。她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做校工，做家教，甚至还到餐馆里端盘子。让自己像陀螺一样停不下来。但她的成绩依然在系里遥遥领先，她还能得到为数不多，但很受用的奖学金，加上她赚的钱，竟然可以不要家里寄钱给她了。当然，父母即便是寄钱，也是非常有限的，她也知道那是他们从牙缝里省下的钱，所以，她尽量不要，再说，两个弟弟也要上学，家里的日子过的怎样，她心里是有数的。

李亚寝室里的同学，都是从大城市来的，她们与她的成长环境大不一样，她们的父母有做官的，有做生意的，还有做教师的。

她下铺的舒颜，父母虽然是普通工人，但她也可以在电话里向妈妈撒娇，耍小性子，因为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是家里的宝贝。而她李亚呢，从小到大在母亲眼里只不过是个劳动力，她从不知道向父母撒娇是什么滋味。

活了快二十年了，似乎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疼惜，她觉得自己其实挺悲哀的。她不愿意向同学说起自己的家庭，也从不参加同学之间的相互吃请。夜深时，她会在被窝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过上美好的生活，我一定要让别人仰视我，我一定能够有那么一天的。

连续两个暑假李亚都没有回家。她很能吃苦，做了几家家教，还去超市商场发广告传单，一天都没有空下来过，因此，辛辛苦苦赚到了一笔钱，除了交学费外，剩下的，她毫不吝啬地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给自己买了几件时尚的衣服，从来不用化妆品的她，也开始打扮起来。她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挺好看的，只是以前从没有认真欣赏过自己，也是没有钱罢了。

有一次，李亚被同学拉去酒吧，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欣赏着美妙的音乐，喝着苦口的咖啡，她才突然发现世上竟还有这样惬意的好地方。看着灯红酒绿中穿戴光鲜的情侣和生意人，她在想，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一种出人头地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李亚凭着优异的成绩，顺利地进入了本市一家金融机构，实现了她梦寐以久的夙愿。

李亚工作后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的名子改成了李娅。亚字加了个女旁，让她的名子看起来温柔多了，洋气多了。

没多久，同系统的一个男孩看上了她，和她交起了朋友。这个男孩的家境相当不错，父亲是当地政府部门的领导，母亲是本市一家大医院的儿科主治医生。

到了他们开始谈婚论嫁时，男友的母亲，就是李娅未来的婆婆，让她把家里的人请来，也是双方父母见个面，商谈一下结婚的具体事宜。

李娅不想让父母来，她怕他们在男友的家人面前丢丑，连忙推托说父母很忙没有时间，但当医生的婆婆一定要按她的思路办事情，李娅只好让弟弟把母亲送来了。

母亲从未出过远门，这次来这样的大城市，可以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都找不着北了。这样精彩的世界，在母亲最丰富的想像里，怕也从不曾有过，看到母亲不停地转动着脖子，李娅想，母亲一定以为到了天堂吧，因为她只相信天堂里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李娅一晚上都在跟母亲嘱咐去婆婆家要注意的事情，但母亲的心思好像不在这上面，她仿佛还在梦里一样，有些迷糊。李娅觉得母亲的这一生其实过的很是悲哀，母亲眼里只有父亲的病，地里的活路，还有两个弟弟的开支，就是没有她自己。母亲没有什么文化，李娅根本就不想和她交谈什么，再说，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跟母亲说过一句心里话，是不想说，也是不习惯。

第二天，在去男友家的路上，李娅给母亲买了一身新衣服，可在商场里，母亲说什么也不换，还大声地用家乡方言骂李娅浪费钱。

李娅的眼泪都差点出来了，她心里有股怨气。在那个眼光轻蔑的营业员面前，她简直无地自容，直到她也用土话跟母亲喊：“你不穿这衣服，我就一辈子不嫁了，当老姑娘算了。”

这才把母亲吓住，母亲穿了新衣，感觉别扭又不自在。母亲说自己做新娘的时候都没穿过这样光鲜的衣服呢。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李娅有一种难言的感觉，也是一种难受的滋味，为母亲，也为自己。

在男友家里，母亲拘束的不得了，婆婆问一句，母亲就用浓重的土话答一句，还得李娅在中间做翻译。母亲的目光在这个装修豪华的屋子里闪闪烁烁，碰到亲家的问话，又忙把目光敛起。在李娅看来，母亲就像是男友家请来的老妈子，甚至还不如，这样的感觉让李娅很是难堪。

未来的婆婆做了几个菜，让李娅和母亲坐下吃饭，可母亲死活不上桌，礼性大的很。李娅知道这是她老家的规矩，无论什么场合，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否则就是不懂事理，女人只能躲在灶间吃些残羹剩饭，这些习惯已在母亲心里根深蒂固了。

在李娅责怪的目光里，母亲坐在了桌角。喝汤的时候，母亲发出了很大的声响，而且嘴角满是油光。李娅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并且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母亲似乎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接了纸巾并没有擦嘴。这让李娅的心里不由反感起来，特别是母亲顺手把一块鸡骨扒拉到光洁的地面时，李娅竟产生了想逃离的冲动。尽管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她是你的母亲啊，但她的那份自尊，在此刻已被母亲的举止击的荡然无存。她甚至后悔不该让母亲走进这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婆婆蔑视的目光，像一柄尖刀剜在她的心上，那种疼痛让她痉挛……。



在这个贫富悬殊的城市里，李娅的工资远远不足于她的消费，何况她还要按时寄钱给两个弟弟读书。

她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实属不易，每一步都是那样艰难，她没有背景，没有关系，唯一有的只是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工作业绩，因为她没有捷径可走。

但她想要的那种生活还是离她那么遥远，这又让她很苦恼，她只有在那个小县城里，在那个小山村里，才能把头扬得很高。在这个城市里，她是小人物一个，如果还是这样的工作和生活，她想她永远也别想出人头地。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幸运之神光顾了她，这样的机会真的是来了。

因为她出色的业绩，她被提拔为信贷部门的副主任，这是个众人瞩目的位置，手里握着企业的命脉，因此，李娅一下子有了一步登天的感觉，甚至有些眩晕。



不久，也就是半年之后，人们发现李娅不穿工作服时，穿的都是名牌衣服，用的香水是三宅一生，她还跟女友谈黛安芬，奇丽尔，安莉芳，甚至比她们懂的还多。

李娅的变化很显著，从内到外，也许她自己还不觉得，或者是知道，还有些暗自得意。

与男友的爱情之火在冷寂了一个冬季之后，又慢慢复燃，这些，与她的职位升迁有一定的关系，其实，两个人心里都十分地清楚，但都装做是很自然的恋人间的分分合合。

李娅从那次母亲来过后，就一直没再去过男友家。

她跟男友直接说过，如果结婚，肯定不会与他的父母住在一起。

她要他另外置买房子，这让男友为难，因为在这个寸土如金的城市，房价简直是天价。即使如他这样富裕的家庭，要再购置一间商品房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何况他现在的家很宽绰，四窒二厅二卫，还有工人房。再说他父母都不赞成另外置房，花那些冤枉钱。

说不动男友，李娅决定自己贷款买房。没多少日子，她居然在离市中心不远处购下了一间不算大的房子。先交了首期近十万。男友并没有问她哪来的钱，她也没有说，购房的发票上写的是她的名子。

她的大弟已经上大学了，她一直在供他的大学费用，只不过现在供的十分轻松。她的心情好时，还给大弟买了一部新款手机，弟弟在电话里连声感谢姐姐，李娅只是轻轻地笑，笑里藏着满足和骄傲。

现在的李娅，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那是她一直追求的生活，吃饭有人请，出入有车接送。她自认为已经溶入了这个繁华城市，甚至比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生活质量都好。

谁也看不出来，也想像不到，她曾经是个瘦弱自卑的，不起眼的乡下小女孩。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使那原本就天生丽质的脸儿，如花般美丽。闲时，她还会去美容院用香精油开背，耳烛，沐玫瑰花浴，不过这些昂贵的消费用不着她亲自掏钱。去超市商场购物也只需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用卡，只是这卡上的名子是她的，别的就不是了。

在离她25岁生日没有几天的时候，她被查出受贿和挪用公款20多万，令她的繁华嘎然而止。

有关部门在核实了证据后，没收了写着她名子的，还没来得及住上的商品房。追缴了部分赃款。她面临着难逃的牢狱之灾。此时，男朋友也离她而去，本来维系着他们的关系的并不是爱。

那些如噩梦般的日子里，李娅的精神彻底崩溃，令她恍若梦中，她一直不敢相信这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

母亲通过大弟知道了她的事，一急之下病倒在床，父亲越发地衰弱，他已在床上躺了两年了。母亲让大弟去银行取了李娅这些年寄回去的钱，一共是五万多，母亲一分也不曾动过，现在可以救急用了，可这些远远不够啊。母亲拖着病弱的身子，去村子里每家每户低声下气地错钱，但她不说是为了给李娅还公款，而是编了一个借口，说李娅开车撞了人，要赔人家10多万。不然，就得蹲大牢，还是无期。

当母亲和大弟揣着10多万元钱，赶了两天的路，风尘仆仆地来到她面前时，她跪在母亲腿边放声大哭了起来，那是被压抑了很久的一种肆意的渲泻。母亲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喃喃地说：这么多年妈一直不在你身边，让你委屈了，你想哭就大声哭吧，咱们把钱给人家还上就没事了，人哪能不犯错误的，但人活着不是你的东西你就不要强求，你还年轻，路还能重新走。这样也好，妈可以照顾你一段日子了。

李娅再一次用泪眼仔仔细细地端详母亲，她发现母亲真的老了，头发几乎全白了，身子佝偻的厉害，多说几句话都要喘上几口气。这时大弟在一旁说，妈前段时间还在地里干活呢，就是知道了你的事后一夜间头发就白了，村里人都说妈是一夜之间老去的。

李娅扑进了母亲怀里，把头埋的深深的，在她的记忆里，从小到大都没有在母亲怀里撒过娇，可此时，她觉得母亲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那么多慈爱，心里对母亲的悔意正一丝丝漫溢出来。如果不是这意外的打击，或许她对母亲的成见永远不会改变，直到走完人生的路。真的要感谢命运，感谢生活，而此时她最想感谢的人是她的母亲，是母亲让她在爱与欲之间，选择了爱，丢弃了贪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