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绕绕和风无意间走过城镇,拂过乡村,草色就悄悄地嫩了,绿了。
我们一家拣了个闲暇之日,邀上几个同伴,沐浴在春风中,向丈夫的老家——蛰伏在武陵山区的一个村子进发了。一路上,阳光像金色的狗在前面撒着欢,还为我们牵拉出悠长的柏油路,不时地,仿佛又告诉我们:“别得意了,我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于是两边的田野村庄滚涌着一咕噜一咕噜的菜花黄和麦苗绿,我于是欢快地叫到:“哎呀呀,快看呀,黄!”“天啦,快看呀,绿!”惹得开车的丈夫大发脾气:“你是发疯了吗?差点让我开错车!”“哈哈哈,陆云,你好象从来没见过这些?”同伴们大笑,把车震得直颤。“别疯了,车要翻了!”女儿索性真诚地发起急了。车子轻快地向前哧溜着,旁边的渝怀铁路像一条触须,从遥远的城市一直试探到幽深的山里,仿佛打探“桃花源”的秘密。婆婆家就在桃花源头。
两个多钟头后,我们大饱了眼福,在睁眼闭眼全是黄黄绿绿(原来颜色也醉人啊)的格调里,终于来到了婆婆家所在的山脚下。仰头而望,村庄就像喜鹊的大巢,栖息在浓密的树枝间。“喳喳喳喳”,正想着,树林里果然飞出了一群小鹊,花花绿绿的,冲我们而来。哈哈哈,走进了我才看清,原来是丈夫的侄子侄女呢!原来他们只要看见山脚下的路上有车经过,就会注意看。只要看见我们的车,他们会飞下山迎接。小鹊们像从天而降一般,转眼就到我们的车边。他们提起我们带的东西,又飞向上山去了。女儿也跟在后面,像个学飞的小鸟。
“哎呀,明达,你们家风景好美呀,真是开门见山。”智慧夸张地叫到。她是丈夫队里的内勤,人称警花一朵。做着文字工作的汪洋一时诗兴大发,望着青山:“来,我赋诗一首:去年天气今日色,麻姑遗落海一块。拾取绿色融融意,收来翠衣天天晒。”“什么呀,你竟然想到仙女,怎么不想龙女啊?”我们对汪洋大挖其苦。汪洋夸张的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牡丹花。我们和青山的藤蔓拉拉扯扯,扯出了满脸满身热汗,才爬到两三百米的高度——噫兮吁!危乎高哉!
快到家门的时候,绿树簇拥的,是一个凸着的土台。此时,土台上已然立着一坝人:婆婆最前,次是丈夫的大哥、二哥、三哥,再次是大嫂二嫂三嫂,她们的身上后面是笑眯眯的孩子们。见此,你猜我想到了什么?我想到了帝王出巡!
寒暄过后,家人拥着我们向屋子里走去。婆婆刚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这光把我吓了一大跳;又见她忙忙地走到他的儿子我的丈夫身边,神秘地问了句什么。“哈哈哈,妈妈呀,你问她呀!”丈夫听了他妈的话,顿时笑岔了声,泪眼婆娑地直拿那牛蛋一样的眼睛扫荡我。婆婆走到我身边来,用她那满是硬茧的手拉着我压低声音问:“云儿,你这些日子是不是病了?”“没有啊妈妈,我身体很好呢。”“要是没病,你的头发啷个恁黄啊?”婆婆花白的头发颤巍巍的,像开在山野的毛草花。我知道,今年山野的浓绿,全靠这些不起眼的毛草花。“嘻嘻,妈妈呀,我这头发是染的。”我在开怀的笑声里,感受到了一股幸福的暖流柔和地弥漫全身,像接受了阳光的抚慰一样。“不是,伯娘,你这个媳妇呀,她前些天成了妖怪了,看,红毛妖怪呢!”诗人乱说了,我不能任他信口开河:“神仙,你今天早晨吃的是包谷饭吗?”“不是啊,我吃的面条。”诗人摸摸短短的胡子,老实巴交地说。“怎么你开的是黄腔呢?”我毫不客气地讽刺说。“哈哈哈哈”笑声回荡在山野,在群山万壑间仿佛有无数的生灵的神经被激活了:“呜哇咿呕吁乎——”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呼啸声里,走进了婆婆的家。
进得门来,我看见桌子上尽是我喜欢吃的菜:笋子、香菇、菜豆腐、干豇豆等等,这些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下锅呢。“伯娘,你家这个妖精媳妇好象没有这样对你好啊,你怎么什么都向着她呀?”“诗人”总喜欢在什么场合都没大没小,居然和我那白发苍苍的婆婆打起了牙花子。“同志呀,你不知道,我们家从古到今就没有出现过有文化的人,我儿子给我找了这个媳妇呀,算是帮我们家添光彩了。”没想到,婆婆竟然郑重其事地向大家炫耀,说得我想找个地方隐蔽自己了。“明达,走,去后面山上玩玩。”我找个空子想溜了,扯上丈夫就出门向后山走去,诗人和智慧像警卫一样紧紧跟随。后山就是婆婆家后面的一个三包包,海拔大约1000米,比村子高500米,可以说,是村民的望景台。我们像扭秧歌一样绕了几个弯,终于如牛喘息一样登上了山顶。山圆圆的,像一个硕大的馒头,扣在浓密的马尾松林里。山下又是个群山环抱的村落,但是展现在面前的景象让我怀疑不是山里,而是某个浓缩的城市:栋栋高楼闪烁着眩目的光华,行行果树昭示着迷人的春晖。诗人振臂又来了:“盘古生蛋,挤了满满一窝;织女穿梭,弄出葱葱满坡。”“邪乎呀,盘古能生蛋,你也能生娃了!你能不能来点实在的?”我们群起而攻之,诗人朗然一笑:“诸位有所不知,盘古本来就是个女人!实在点也行,你们看见村子后面的水塘了吗?我听明达说过,那里才邪乎呢!”我们顺着诗人的手看去,确实的,那水塘分明就是一个小水库,此时就像一颗蓝宝石一样温婉,剔透。然而如此美丽的地方竟然有女人的魂灵缭绕,多少年了,村子里就是没有人喜欢来塘里洗菜挑水!
十年前的一天,两个妇人到塘边来洗衣服。两人亲热地边做事情边聊天,聊着聊着,不知道是谁先带了个脏字:“妈卖匹的!”对方马上站起来,横眉怒目道:“狗日杂种,你骂我哪样都要得,就是不许骂我妈!”骂的人知道出口的话难收,但是又没有承认错误的习惯,于是也双手叉腰:“骂了咋样?骂你妈了你把我看两眼!”“我看你!我看你弄脏我眼睛!”女人愤怒得像头发狂的母兽一样,伸手把对方的腰抱住了。被抱的女人于是抓起“敌人”的头发使劲扯。被扯者就拼命揪“敌人“背,被揪疼了的女人于是撒了头发来使劲掰揪自己背的手。两个妇人从塘边纠缠到塘上面的斜坡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情,两人就狠狠互相抱着了,难解难分啊。先是站着抱,然后就滚在地上,滚着滚着,她们像一个屎壳郎一样,“丁冬”一声,掉塘里去了…··塘边再没有第三个人,湖水先起了阵轩然大波,随即又平静如镜了。等人们发现她俩的时候,她们已经像泡涨的死猪一样荡漾在湖面上,她们居然还死死的抱着对方!
十年过去了,似乎是两个妇人用生命换来了淳朴的民风。这两个山上山下的村子,谁能想到是个尊老的模范村。就是平凡普通的婆婆,也享受着大家对她的尊敬和爱戴。那是今年春上,丈夫的二嫂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婆婆,惹得婆婆不吃不喝。二哥知道了,不知道那里来的牛力气,干巴的人居然把肥硕的老婆踢了一脚,这一脚踢得二嫂从堂屋飞到院坝,还在院坝的边上滚了几滚。两三分钟后,二嫂从地上起来了,她拍拍身上的尘土,整理整理揉皱的衣服,乖乖地走到婆婆面前,居然“噗”地一声跪下了!还说:“妈妈,我错了!”
……
不知不觉,太阳偏西了,婆婆派侄子来叫我们吃饭,我们走下山包,四围升腾了一缕缕蔼岚,渲染得远远近近尽是风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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