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朋友总是相邀我去聚会,可我一直就是不愿成行;当年我们还都是愣头青的时候,那可是几乎天天都钻在一起;后来生活让我们各奔东西,再后来就是看着朋友们一个一个都飞黄腾达,我仍还在小县城里不知所云。其实倒不是我不愿意去见朋友,而是觉得都成了处级厅级领导的朋友,和我这个小科极呆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不过最近朋友们又在喊,说我要是不去,就马上断了朋友情分;我知道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断然是舍不得丢了我这个乡下的朋友的。如今当官的说话可不能都当真话去听,要是那样,保准让你碰到南墙上。不过朋友盛情难却,我也只好答应前去了。好久都没有见面,总该给朋友们带点什么;可是我知道,为官到了他们的那个份上,还能缺什么呢?所以我也就象征性的带了些家乡的苹果和豆腐;因为我的家乡就这两样东西还有些名气。
赶了个周末,我去了省城;朋友们知道我去了,他们就在省城最好的五星级酒店等着我。那个酒店前些年我去过一回,当时是县上在那里召开苹果新闻发布会,因为我在宣传部工作,自然也就享受了一回五星级的接待。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对那里的印象一直还是那么的明晰。朋友给我报了宾馆的名字,总还算是轻车熟路。
三个朋友,当年我们在省委党校读书的时候就在一个班里,都是小年轻,都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种儿;好像就是在那年的夏天,大家都知道的那场风波里,我们这期学员竟然也给共[chan*]党放了颗卫星,也走上大街,还在呼喊什么还我党员权利;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党员还要什么权利,党员现在没有什么权利呢。记得那天大家说好一起去的,可是到了学校大门口,我才知道是步行前往市区,要知道我们学校离市区有将近十站的路程;我那时侯的体重可是快要一百公斤,所以我悄悄放弃了,回到宿舍独自去睡大觉了。
结果大家都知道,特别是象我们这种性质的学校,我们这些特别的学员,最后都需要一个一个的过关。当时我们四个人最要好,可是就是我没有去上街;最后学校要成立一个审查委员会,我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吸纳了进去。尽管我是因为自己的懒惰没有成行,可当时却成了立场坚定的真共[chan*]党员。不过我心里明白,大家心里也明白,在那样的氛围中,在那样的环境里,什么东西会说是真实的呢。
还好,过关也没有开始想像的那么严重,大家都顺利的完成了学业,都顺利的拿到了毕业证。因为他们三个本来就是在省级机关上班,自然都回各自的单位了。开始的时候我们联系的还比较多,但慢慢的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联络的时间也就少了。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都突然想起我这个还在县城的朋友,所以总是喊着让我去和他们热闹。不过现在到底能怎么样热闹,怎么样才算热闹,我还真的有些想不出来。
现在的社会,有点职位的人什么会没有,只要愿意,恐怕除了天上的星星摘不来,因为那是属于上帝,其他的什么能得不到呢。报纸上的我们就不说了,就是身边看到的东西也是够让我们领略一大阵子的。就说我的这三位朋友都已经换了夫人,而且都是不到三十出头的姑娘家。当时他们结婚还邀请了我,不过当我知道情况的时候,就没有去;倒不是不愿意为朋友们去贺喜,而是我实在面对不了这样的现实;今天的社会到底是怎么啦,怎么会发生这么多让人看不明白的事情。
二十几岁的姑娘,本来正是风华正茂,本来正是实现理想和追求光明的时刻,怎么就会一个一个走进中年男人的怀抱;社会上有种说法,说这是男人的成熟吸引了姑娘;其实让我说,这是社会的功利毁灭了人心灵的清白。所以今天我去,事先就告诉他们不许携带夫人,不然我就拒绝和他们见面。最后朋友们答应了,说就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说男人的话,做男人的事情。
见到朋友的时候,他们是在楼下接我,看来我在这个时刻的待遇至少应该是副省级以上了。不过他们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却是说:“你怎么现在还开这么个破车呀;什么年代了,你看谁还坐这样的车。”
“哪你们说这样的车应该是谁来坐呢?”我说。
“包工头,还是村里的主任什么的人才坐这样的车。”老张还是和上学的时候一个德性,说话不说到底那是一点也不罢休:“你看看我们三个人的车。”他顺手一指:“老刘是那辆路虎越野,才买回来的,六十多万;老肖的那辆3·0的六缸奥迪也三十多万呢;就我那辆不行,自动挡的广州本田,二十几万块钱。我说你在县上好歹也算是一路诸侯嘛,怎么就坐桑塔那呀。”
“好了,别再挤兑着咱们的哲学家了,要不然一会儿再给你来上一段哲学演讲,那又要把我们三个人批得体无完肤了。”老肖现在职务最高,在一个很有实权的厅里做副厅长,听说本来去年换届完全可以弄个厅长干干,可是到最后实在是经济基础决定不了上层建筑,也只好败下阵来。所以平日来还就是他说话最文气了。
“现在咱们是喝茶还是吃饭?”老张现在是一个厅里资金管理处的处长,每年手里要放出好多个亿的资金,所以说话办事就是气粗。
“先喝茶吧。”这时总算给了我接住话茬的机会:“我从家走的时候吃过饭了,现在才过了没有两个小时,山里人就是再朴实,也不能消化都比你们城里人快嘛。”
“看看,怎么样?这不是就来了。”老张说:“不说了,再说我们品茶可就没有好味道了;地方我已经订好了,今天我们喝的茶叶是早晨刚从杭州空运过来最新的龙井;听说好几千块钱一斤呢。”
真是皇帝的待遇,其实比皇帝的待遇还要好;因为那个时候没有飞机,就是用日行千里的良马送,那也不及今天的交通工具。就在五星级里的茶秀里,这里还真是高档,别的先不说,就是那两套茶具就已经够让人开眼的了。一套是全银镀金的;一套是景德镇上好的极品瓷器。光是这两套茶具就价值一万好几。
这样的场面我是第一次经历,尽管在电视上,还有在小说中看到过这样的场面,但当时我想,那毕竟是艺术创作,是作家心里的一种梦想;可是今天我不光看到了,而且还要亲自享受,真的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味道。服务的小姐都是跪式服务;我们坐在日式塌塌米的包厢里,突然间我怎么感到我们几个好像就是当年侵华日军的几个大头目。
茶泡好了,给我斟了一杯,我细细品来,还就是和我在家喝的那些所谓的好茶不一样。茶喝过三杯,大家的话又开始多起来:“我说老李,在县上我想你也应该是混的不错吧。”老张就是话多,看来金钱在当今社会还真的就能够主宰一个人的灵魂。
“想说什么?”我知道猪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的生活变的多彩一些;整日板着个面孔,好像世界亏欠你什么。给你说吧,县上可能还好一些,你知道现在省城都玩什么吗?”
“玩什么?”
“玩洋女人,有俄罗斯的,泰国的,越南的,还有……”
“你呀,什么时候都没有个正经的,老朋友还久都没有在一起聚了,尽说些没用的东西。”老肖就是老肖,大概他觉得在我这个乡下的朋友面前说这些有些掉城里人的身价。不过说实在的,老肖多虑了;现在的社会信息四通八达,无处不有;其实我什么能不知道呢。如果连社会都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现在的上层都在干什么,那我还不真的是白活自己这个人了。
“怎么,那些女人不是女人?”我说:“其实不奇怪,现在的社会规则就是这样的,道德是讲给民众听的;你说的这些算什么呢?过去我还想不通,农村那么多的贫困让人看了都落泪,他们其实要求不高,就是能吃饱肚皮就可以了;可是国家总说穷,总说没有钱,可是看到我们,当然也包括我在内,一年少吃几顿饭,让自己的车便宜上一点,不知道就可以救助多少人。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因为人民是国家的,国家是抽象的;我们是具体的,我们是自我的;用一个真实的自我去拯救一个抽象的概念,难道会有好的结果?”
“接着说,有点意思。”老刘算是最本分的人了,尽管他也是大权在握,控制着一方扶贫的资金,可是他平日来话语不多,也很少张扬;过去在学校就是这样,多少年过去了,他现在好像还是那样。当然他也有时髦的时候,他现在的夫人就是当年分配到他们单位不久的大学生,不知怎么就让他给钓到了,后来竟然和自己的结发妻子离了婚。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说:“我们在座的都是公务员,都是人民的公仆,可是真正是什么,我想大家都知道,共[chan*]党也知道;为什么谁都知道,我们还能这样存活呢?难道说这是社会的悖论?是政治的悖论?不过我想,一定不会是人性的悖论。”
“好了,不撤这些了。”老肖就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官,他自己好像也是这样认为,所以说话总还是有些居高临下;不过大家也都给他面子,因为在官场混久了,难免会有些虚荣心;尽管社会中的看法是铁论:“老李今天来了,看看大家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这还不好办,你回去看看,你们那里哪个民营企业需要扶贫资金,我可以给解决2000万到5000万之间。”老刘还是实在,看来他还真的想给我帮忙:“条件是让那个企业给你买辆好车。”
“这能行吗?”我问。
“怎么不行;已经够优惠他们了;你去问问他们,现在要贷到国家贴息的扶贫款子,需要花多少钱?让他们给你买辆好车才几十万呀。”老刘说起这个来一下子好像来了精神,真的就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睛都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来。
“我这里也有项目,可以给你们县上修路,多少钱都可以,但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个工程必须由我指定的工程队去施工。”老张说。
“那怎么可以?”我说。
“怎么不可以呢。”
“不是还要招标吗?”
“哈哈……,你呀,也就是只能研究你的哲学,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什么不可以暗箱操作,这还有什么难的呢。”老张一语道破天机。
“那……”
“好了,我门们去吃饭,有什么饭桌上说。”老肖又开始发号司令了:“饭局可是我们中国现在最大的特色了。老张,你给大家安排的什么?”
“除了人肉,什么都有。”老张说。
“其实我们就应该吃人肉。”我说。
“为什么想吃人肉呢?”老刘问。
“因为我们已经就是在吃人肉了。”我说。
本文已被编辑[鲁速]于2007-5-9 16:46:3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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