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不止一次地骂我。
芥子骂人的时候习惯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恶狠狠的眼神仿佛我欠了她好几百万似,出口的话语像拧开的水龙头,白白的直流,洋洋的洒了一地。
从芥子的口中我得知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一种人,不懂珍惜感情,不解风情。照她的说法,我是一只只会浪费时光的蠢猪。
红色指甲油涂满豆蔻食指,戳在我额头上,很痛,却失去了应该有的感觉。肢体的痛楚早已被埋没在心里的麻木下。芥子说:你啊,真不知道脑子里整天装了什么,放着好好的一个人不要,敢情是真的进水了。
是,是,大小姐,我脑子进水了,我笑着附和她,捏起桌上一块水果布丁,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话:你呀,还不是怕以后没布丁吃,小心吃多了,会得病。
芥子翻翻白眼,嘴里一刻都没停,含糊不清的说:许诺的手艺可不是一般的棒,谁不吃谁是傻子。
你这么喜欢吃他做的布丁,那么,嫁给他,如何?
芥子把盘子里剩下的布丁一扫而光,身体向后仰,摔进我那小小的却异常柔软的沙发,望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许诺说:我倒是很想啊,天天有爱心布丁吃,说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很仔细地打量我好几分钟,然后别过眼,撇着嘴说:林小末,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让许诺那样死心塌地?
我无言。
芥子是我的朋友。
是我所在的异乡城市里,唯一的一个朋友。一个性格与我截然相反的一个女子,我不只一次的诧异过我与她的感情。用冰与火来形容我们二人的性格一点也不过分,却能如此恰如其分的融进彼此。是缘,是命定?罢了,我失了探究的气力。尽管如此,却一直缄默的让她感染我生活,乃至影响。
芥子恋爱的时候,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她沉浸在爱情中的甜蜜。很多时候,三更半夜,她约会完毕,还不忘挂个电话把我闹醒,告诉我她有多甜蜜,对我说,女人,是需要爱情滋润的。末了,她说,看吧,林小末,一个人是不是很寂寞,两个人是不会孤单的,两具躯体的温度肯定比过一个人冰凉的呼吸……
我明白她的意思,芥子只是不想让我太孤单,只是不想让我在最青春的时候,流失女人最璀璨的爱情。只是,芥子,你不知道,我的爱情被扼断在年华里,时光的门关的那么紧,我要怎么样才能穿过它,触摸我的爱情呢?
芥子谈过大大小小很多场的恋爱。每一次,芥子都十二分投入,欢笑流泪,缠缠绵绵,她爱了,伤了,哭了,笑了,也便是期盼了,经历了,也回忆了。我说,芥子,一个感情经不起推敲的年代,如此,值得?她转过头,坦然的笑笑,我只是面对自己最最真实的感情,计算的来的感情从来都不值钱。回答的好似一道最后的证明答案,可我依旧感觉模糊。
看着一幕一幕关于芥子大起大落的爱情戏,我承认,在自己看到一张晕红脸庞布满幸福红晕时,的确有一丝心动像梦里深处熟悉的某些东西一样如水突然而来、蠢蠢欲动。然而好景不长,那种本该属于花季少女羞怯珍惜的丰富却在她哭着倒在我怀里不停喊着“为什么”的时候变的贫瘠和苍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我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它们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浪。我没有过多奢求和幻想,只希望自己平平静静地度过经年岁月,待到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坐看云卷云舒,微笑着面对似水流年。
芥子很认真的想要把我推销出去,想法由来已久,所以在许诺出现的时候,她的开心胜过她自己沉浸爱河的任何时候。芥子不断地制造出她的朋友与许诺单独相处的机会,精心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我和他去约会。
许诺应该是一个不至于让人反感的人,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很会照顾人,有时候盛情难却,我只得应承,感觉却是在演戏,只是,我并不是个敬业演员,我的思绪跟不上剧本上的台词,我在戏理演了半个自己。其实,我连自己的戏都演不好,又怎么能演好许诺身边的角色呢?
我推门回到窝居的处所,芥子回来的很早,没有一点睡意。芥子抱着枕头,绻在小小的沙发里,眼神发亮。我知道她要开始拷问我与许诺的进展情况。
快说,快说,今天怎么样了。她满怀希望地问,可是答案却注定让她失望
老样子,我加班,下班的时候,他送我回来……
没去看电影?没去散步?芥子的声音充满不可置信,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接吻?一连串毫无遮掩的问询,让我想到拉皮条这个亵渎我们感情的词语。
嗯,我重重的点头,重复一遍:没有,哪儿都没去,什么也没有,我的大小姐,我累了一天了,可不可以去休息了?
我把她一个人扔在沙发上,径自去休息。身后,她恨恨的摔两下枕头,泄愤地喊:林小末,你这只猪!枉我费了那么多心思,你居然……真是气死我了!
我明白芥子的心意。只是,对不起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去接受一个人。
芥子,我的记忆还没封存,不可以带着一段回忆跟许诺在一起。那样,对他很不公平,对不对?
许诺是温暖干净的男生,平头,穿棉布t恤,手指修长。他会一直一直的对我微笑,他唤我,小末,小末。声音充满磁性的低喃,许诺应是很容易让人温心的男子,可正如那句老话所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阳光温暖了大地,却始终融不化北极的冰川。
一如我的心,我只能眯着眼看许诺,婉转的言,许诺,要是我有你这样一个哥哥,那该多好。
芥子迷恋地看着许诺的手指:许诺,你不去弹钢琴真的太可惜了。芥子边说,嘴里边会发出品尝许诺精心做出的布丁的“啧啧”声。我敲敲她的头:别发花痴了,现在不是在给你做布丁吃吗?做人呐,可不能太贪心哦。
芥子扑过来反击,我们扭成一团,可怜了我新买的沙发,被蹂躏的瘪成一张苦瓜脸的模样。
好了,丫头,别闹了,可以吃了。许诺围着围裙端着布丁走出来,看着客厅里的混乱的情景无奈地摇头,他眯起眼睛看着我与芥子打闹,像看着两个长不大的小孩。那双明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很亲切,很熟悉。
喔,是了,最近也曾做过这样的梦,梦里许诺就是这样一副迷人的微笑。阳光透过窗外发绿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影子在他身上,忽明忽暗的阴影,高大的身材,让我有一刻恍惚,一阵旋晕。
谁也不能否认许诺不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只不过,许诺没有白马骑,反倒围了一条印有米老鼠的围裙。
美食端上来,芥子迫不及待地抢过盘子,往嘴里塞可口的布丁。许诺笑笑,付出得到认可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而许诺也早已习惯芥子的大大咧咧。
许诺弯下腰,捡起被芥子卷起来当作武器的漂亮杂志细细的展开,一页一页的叠平,然后压在一大叠厚重的书下。
这样,书会保持的好看些,他笑着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抬起头来:小末,你怎么不吃?
他的眼睛很亮,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蕴涵。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流出来。许诺慌乱的拿过纸巾帮我擦拭,可是却眼泪越擦越多。
芥子瞪大眼睛,坐在一旁嘴里含着布丁叫嚷:林小末,你疯了啊,又笑又哭的。却还是放下盘子,凑过身,环过肩把我抱住。
原谅我的情绪失常,我只是听到了很熟悉的一句话,像千百年前的一句咒语,悠悠的传来,清晰而疼痛地撞进我心里,引的记忆像泉水,汩汩的流出胸膛。
他经常敲着我的脑袋说:笨蛋,书要压整齐了,才保持的好看。还说,小猪,你知不知道糟蹋书是可耻的,下次不要弄的这么皱皱巴巴的,丑死了……
芥子和许诺都不知道木易的存在,那么,我原谅芥子三番五次的咆哮。她不知道我一直一直以来都生活在以前,她也不知道,木易,在我心里占了多大的位置。
而我与木易,也一别经年。
时间是怎样流逝的,我忘记了;太阳是怎样升起的,我也忘记了。生活在异乡,常常会麻木到忽略太阳的存在,更不要说情感和思维。僵硬存活的继续里,依旧有些事能撼动心灵,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记忆的力量是如此的充满蛊惑。
那年,十六岁,青春正正好,无忧无虑,我,遇到了木易。
忆及他,没有微风,没有柳树,没有花前,没有月下,一切像流水淌过小溪,清清澈澈,区区折折,撞击到小石头,激起一圈圈的小浪花。是夹杂着痛楚的欢娱。
我必须听他的话,因为物理成绩很糟糕,不知道甚至厌烦该对那些可恶的物体运动做什么样的分析。我把一沓试卷摆到他面前,木易坏坏的笑,眼睛亮晶晶的,伸出手。我无奈而低声的嘟囔:土匪。我从书包里掏出杂志扔给他——这是我和他达成的协议,我给他杂志,他帮我讲练习。
怎能忘记,“啪”地一声,又是一声,木易敲我的脑袋:林小末,你是猪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把书弄成这个鬼样子,难看死了。
说完,木易把我折皱的不成样子的书页仔细用手捋平整,叠整齐,然后压在一沓书下。归还的时候,杂志一定比当初给他时要整齐许多、漂亮许多。
我在他面前毫无顾及的骂,变态,男生还这么讲究!木易瞪着眼睛瞅了我好几眼,半晌才道:林小末,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女生,知不知道什么叫好看啊?
但确实,后来我的书一本比一本干净漂亮。木易拿着书,满意的点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为他任何一句赞许的话,我都会暗自高兴过好些时光。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千篇一律地度过,每个人心里的涟漪都是静水深流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折射到心灵的窗户上,除非芥子能够。许诺去外地出差,说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芥子好生失望,但她还是专心跟她的男朋友约会。从一个三人的场合里回到二人世界甚至一个人的世界,房间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芥子说的对,有些寂寞了。是的,寂寞。
说到寂寞这个词,我觉得自己很可耻。明明是自己拒绝许诺的靠近,明明是自己蜷缩在过去不肯醒来,明明是自己害怕面对,却还想找个人抱怨一下,我很寂寞,想来,这寂寞是不是太过自私以及可怕?
有人说,一个人的时候并不寂寞,想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寂寞。那么,木易,现在我想你了。只是,想念的顺序好像是给弄错了,我是寂寞了,才想你的。
是先有的寂寞还是先有的想念?寂寞和想念谁才最先?想念了,更加寂寞,像一头舔噬带血的冰刀的北极熊一样,这样下去我早晚会死掉的。想念又致使更多的寂寞,想你了,才觉得心里不是那么空,可是又为什么越陷越深?逻辑因由这一大堆难以纠扯清楚的东西在四方拉扯,可是和感情相比,我宁可选择推理逻辑关系。
妈妈打来电话,问我在上海过的好吗?我说很好,声音有些异样。妈妈在电话那头哽咽着,转而高兴地告诉我弟弟考上大学了,精神这才振作起来。妈妈说着就说到我的婚事,说二姨家给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家庭条件不错,小伙子人长的也好,很机灵,问我能不能抽空回家一趟。我沉下脸来说,我说过,我的事情不用家里操心。妈妈不悦,我知道话说的太过了,撒娇道:妈,我想吃你做的炒面。
我是如此的害怕被安排,害怕爱情与婚姻之间的落差,我唯一做的只是逃避,我的幸福与快乐被我孤行的阻隔在记忆的长河里,只剩无尽的感叹与失落。
如果芥子知道这些,肯定又会大发感慨的。
芥子消失了好些日子,再一次出现时神情大不同于往日,恹恹的。我感知,她失恋了。芥子趴在我怀里使劲的哭,我摸着她的头发,鼻间萦绕着的洗发水味道也变的有些苦涩,原来,爱是这般的伤人,心涩神酸也不过如此境地。
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时间过去的很快,又好像静止在漂浮的看不见的空气中一动不动。芥子终于只剩下低低的抽噎。她抬起泪水汪汪的眼,那张白净的脸上挂满泪痕。我伸出手擦走她脸上的眼泪,她是如此乖巧,却又如此容易受伤。芥子抽动哭红的鼻子说:小末,说说你和木易,好不好?
这是她知道木易的存在后,第一次问有关木易的事情。芥子平常只是嘲笑我,说那八百年的暗恋也能坚持那么久?对于无心甚至善意的嘲笑我不置可否。而这一次,面对她茫然的眼神,突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望。
好,你想知道什么?
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我很老实的回答她。
不知道!芥子的声音提高了至少两三度。
我只知道,寂寞的时候,我能想起的人就是他,唯一的一个。
那么许诺呢?
我们,只能是朋友,我望着芥子的眼睛肯定地说:当你把许诺推到我面前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想到了木易——你说,我和木易之间,算不算爱?
我的目光寸步不离芥子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事实上,我也希望芥子告诉我答案。
芥子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把头埋进我怀里,闷闷的地说,不知道,不说这个了。你最忘不了他,木易,忘不了他什么?
我的心里一阵剧痛。芥子,你存心让我把以前的事重新在过一遍,是吗?芥子的头点了两下,定定的眼神逼的我无处可逃。
说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始至终,与他仿佛有着很深的默契。他笑一声,我知道他要什么,我眼睛一动,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有就是,很多时候,他很依赖我。我沉浸在往事里,浅笑泛上嘴角。
依赖?芥子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就你这迷糊样,一个大男生,他能依赖什么?
不相信吗?呵,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但事实确实这样,他回家之前会问我明天要干什么,出门之前问我会不会下雨,学校发生过什么事……上着课,他很自然地在我桌洞里找笔用,饿了在抽屉里找吃的——为这,我经常买两份……
小末,芥子打断我的话,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很幸福?
幸福?我不禁愕然。幸福就是抱着一大堆记忆生活,幸福就是只能在网上搜索一下有他的那个城市天气是晴还是雨,却不能在下雨时帮他准备一把伞,幸福就是,就是寂寞时思念一下……是不是?
可我听出在你声音里有的幸福,不管你承不承认,对你来说,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你最快乐。哪怕过了这么些年,想起他时,你都会发笑,你知道吗?平常你很少笑,而且还是带着甜的笑。
芥子,芥子,我是不是很傻?我仰起头,逼走眼眶里的湿意:我不化妆,不改变,依旧穿棉t恤,牛仔裤,扎小小的辫子,就是为了让自己留在那个年代,为了见他时,可以让他一眼就能够认出我,你说,这样做,是不是很笨?
芥子没有回答,她参与了我的现在,可以笑骂指责我是多么愚蠢的不知道珍惜许诺,可是,她进不去我的过往,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我拉回今时。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一个答案,不是所有的等式都如同1+1=2那般简单。更何况,扯上了记忆,拉上了时间,一切本就是不等式,更加无法计算。
芥子靠在我身上,我感觉到她的呼吸,寂静的夜里,连呼吸都是那么的空洞甚至苍白。我们只能假想着,用泪水浸满所有的伤痛,水是柔软的,它会包容这一切,对么?
许诺回来的时候,少不了带一大堆东西,琳琅满目,当然,他还免不了做一大堆好吃的。许诺解下围裙坐在我旁边,瞅了一眼正在进食的芥子,带着歉意的眼神对我说:小末,这些日子,你怎么样,一日三餐吃……
没等他把话说完,芥子把碗一推,手里的布丁一放说:你们聊。芥子扭头进了房间,门一关,没了声音。许诺一脸莫名其妙,我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再说。
芥子她怎么了?一出门,许诺迫不及待的问我,她不是一向都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吗?怎么今天怪怪的,话也不说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没错,我低头看脚下的石子,芥子,只是失恋了。
失恋了?许诺似乎很意外这样的答案,但随后他又松了口气:没什么的,过段时间就好了,有句话不是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夜色如水,这样秋初的夜晚,昏黄的灯光,隐隐有些暧昧的气息,只是我不期盼这样朦胧的暧昧,我转过头仰视着他的脸,把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嗯,许诺宽厚地笑笑,许诺的笑甚至是憨厚,心无芥蒂。我了解他并不是个容易转移感情的花心之人,我想,他的话也是另一番道理,可能我没参透吧。许诺开始转移话题,说话有些结巴:小末,我们,我们,能不能……
我知道他的意思。
许诺是个好人,只是,他的好只能感动我,却不能打动我,而我,一直等待的,却还是被打动,一如数年前木易敲我脑袋时,我感觉不是委屈,而是无法言明的欢欣。许诺,我只有说声对不起了。
话一出口,我知道一切就此而止,眼泪涌上来。许诺,我在心里祈祷这个温暖干净的男子一定要幸福。
许诺轻叹一声,却依旧平静的面带微笑。呵,这个男子,在我面前永远学不会摆脸色,只是他的笑里带着明显的落寂,让人觉得不舍。是的,是我伤害了他,却无力抚慰些什么,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卡在喉咙。
他突然对我说,小末,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怔住。
他继续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留在记忆里的人为什么还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我想知道,我是败给了他,还是败在记忆下?
为什么?如果我知道为什么,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枕着一堆记忆生活。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段感情,在心理发芽了,回忆在浇灌它,除了让它生长之外,人还能干什么呢?摧残过去是一种怎样的残忍,你知道吗,我没有勇气去杀死它。许诺,这些,你懂吗?
许诺沉默,他送我回去,看我上楼,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小末,我们,还是朋友吧?
我迟疑了两秒,灯光将一个瘦弱的影子拽的很长,沿着楼梯弯弯曲曲的伸到他面前,就像我的心思。我停下,面前的墙壁苍白的有些可怕,剥落的墙屑无力的在诉说一个残败的结局。始终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拉长的影子从他面前抽离,愈行愈远。
我知道自己未免过于残忍,但是,既然许不了他天长地久的诺言,那么,这个机会,我应该留给别人。
芥子在洗澡,水哗啦啦的响,我大声的喊她,她关掉水,探出湿漉漉的头,听我说完。然后,擦擦脸上的水珠,很不解的朝我身上看:明明我身材比你好,性格比你大方,可为什么许诺就是喜欢你呢?
芥子裹着浴巾出来,表情有些木然。芥子走进卧室,随即又走出来,一把抓过我手中的书,把手机扬在我面前问,这是谁发来的消息?芥子的语气里大有问不到底不罢休的气势。
匆匆扫了一眼手机的显示屏,显示的号码是我异常熟悉的,心被一把无形的手揪住,疼的我喘不过气来。是他的,我望进芥子的眼里,索性告诉她,我经常换着号码给他发短信,可每次,不超过两条,他就会猜到是我。
芥子扔下手机,蹲在我面前,你这样,又算什么呢?林小末,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眼泪流了一脸。
芥子她抱住我:小末,小末,你别这样,可不可以不要活在以前,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对不起许诺啊。
芥子,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很没用,他猜出是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真的……我真的把一切也告诉许诺了。
林小末,芥子推开我,冲我吼:你再这样,我去追许诺了!
好,我听见自己赞同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芥子抓狂:你去吧,我没意见。
你这只猪,笨蛋!芥子把枕头狠狠地扔到我面前,背过身躺下,不再理会我。紫色的浴巾上有一团锦绣的牡丹花,再向上,是半露的胸和细长的脖子。最显眼的,还是她的眼睛,有水一样的东西在闪烁着。
芥子,你和许诺都是我在乎的人,我给不了他爱情,如果你能给他,那是最好不过的。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芥子,你明不明白?
我以为芥子会生很久的气,没想到她还是嘻嘻哈哈的对我说笑,甚至把许诺也拉了过来:林小末,你不会珍惜许诺,那么我来。许诺呢,他变了,像一只木偶,眼睛里的光亮变得暗淡。我看见芥子的眼里亮晶晶地闪着认真,我转过头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可是我们每个人的眼里都流过水的痕迹。
我知道芥子,她只是想让我的内疚减轻点。芥子,只是芥子,这回你怎么就变笨了呢?你曾说过,两个人若要天长地久,必定要牵手,你说,那是十指连心。可是,你与许诺的手相隔那么远,彼此那么生疏,又怎样许下诺言呢?
你说要许他天长地久的诺言,那么,芥子,我们,还会相信这美丽至及的词——天长地久么?芥子,我们都试图忽视心底的不安,安慰自己,我们会微笑着看花开花落,一起细数额头的皱纹,等待牙齿脱落,白发苍苍。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二人。
芥子问过我很多次,要不要去木易所在的城市。而我踌躇多时。木易在南城,与我在的城市相隔只是十小时的车程,我却一直在去与不去之间挣扎。两座城市的距离,对我来说其实更是今时与过去的距离。
但是有一天,我很坚定对芥子说:我要去南城。
为什么?决定了?芥子问。
嗯,决定了。我动手收拾衣物,边告诉她,明天早上的火车,到时候要不要送我?
小末,芥子按住我的手,用眼神询问我。我把手机递到她面前,看看你就明白了。
您,这不就是个字吗?芥子很不解的看着手机里的字:您。
你在我心上,就是这个字,我站起身,望着芥子:就是这个字让我决心去南城,去见他。芥子,你不是说我不应该活在过去吗,那么,我现在去和过去做个了结,无论结果如何。
没有芥子,没有许诺,一个人去的火车站,自己为自己送行,易水悲歌,时空恍惚。我喜欢背向而坐,看一幕幕窗外的的景色飞快的往后退,绿的树,艳的花,还有高耸的山峰。我想,退到火车的尽头,是不是也退回那年,最最锦瑟最最不能忘怀的年华了呢?
走出候车大厅,木易在人群里高高的扬起手,豪不掩饰快乐的笑容,我奔过去,我与他距离,终于近在咫尺。
他说,林小末,终于见到你了,我等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扑过去,他给了我一个拥抱,一如我想象中的温暖,一路上所有的疲惫仿佛都因这一个拥抱而消失殆尽。我闭上眼,眼泪滴在他衣服上,我毫不怀疑那是我快乐的见证。
来南城只是一个冲动的举动,连自己也不知道该走到哪里,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子,有什么结果。见到木易就已经满足了,我还想多索取什么呢?
站在南城的街头,初秋的阳光刺眼,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连以前都是在梦里。我真实的踏在他的城市,这里有他的气息,有他生活的痕迹。我摸着南城古老的城墙,苍凉班驳,阳光也趋不走古老腐旧阴凉,木易,到底,我隔了你多少?你是世界里,好些年没有我的气息。
木易很忙,他只能偶尔跟我说一两句话,然后抚摸的我的头说:小末乖,等我忙完了,再陪你。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忙。我看着正疾笔写东西的木易,他已经不再穿棉布休闲服,而是笔挺的西装,可我却没有把西服熨整齐的手艺。我只能把他一件件的西服送进干洗店,等着送来的时候沾满陌生的洗涤味。
他额头上没有了粉刺,可是头发却留长了,想要掩饰什么似的。看着他,陌生的感觉越来越浓,我在很努力地想把过去和现在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一切都像我站在厨房里焦急地看着鸡蛋在锅里还是焦掉,糊成一团。木易叹口气说,算了,我们出去吃吧。我听出他声音里的失望,我记得他曾说,林小末,你连饭都不会煮,将来谁敢要你啊。木易是这样说过吗?我记不清了,但是我想象着他的确这么说过,所以心情沮丧:如今,我还是连做饭都做不会,木易,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他打电话来说临时有事,不能陪我。我听出他话里的愧疚,也明白他其实很想陪我。说真的,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我说:没事的,你忙吧,我一个就好。我在他的住所里又开始寂寞和孤独,不知道为什么。尔后,我才明白,寂寞,与距离无关,与心有关。
那一天,本来约好一起去木易读书的学校,我想看看他生活几年的环境。木易因为有事,我只能一个人去。南城最高学府,学校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行走,很匆忙,相比之下,我像是踱步似的散漫。很快,身边、身后的行人超过我老远,这样的距离突然让我觉得害怕。
木易,你生活在如此快速的环境里,是否脚步已远离我多时?
木易还在忙,手中的笔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许多的书散了满满一桌,我走过去,轻声帮他收拾,他抬头,还未回过神,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小末,你回来了。
嗯,我点头应了声,继续整理桌子上的书,有好些是杂志,却都是我陌生的名字和封皮。我的目光停住,手和目光停在那些杂志上,上面有明显的卷页。
木易发现了我的失神,于是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很小声的解释:噢——因为很忙没时间整理,都卷页了,呵呵。他挠挠头发,很不自然把杂志拿过去,展开那些卷页,然后压在厚厚的书下。
眼泪“哒吧”“哒吧”的掉在桌上,木易忙问:怎么了,小末?伸手擦我脸上的泪水。我只是摇头,不说话,泪静静的流了下来,直流了一晚。
一别经年,经年,这个词里有多少无可奈何,又有多少世事沧桑,而今,我在经年里努力挣扎,濒临失语。
我坚持要走,木易挽留:小末,对不起,我一定好好陪你……我打断他的话:木易,别再说了,我明白的,可是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走了,保重。
木易不再坚持,但却执意送我上火车。翌日,车窗外的他越来越远,木易挥手作别,眼泪忽地涌出,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木易的眼泪。木易,尽管,我们都没动,可是,火车还是让我们远离。我自以为我们还在最初,可是,岁月早已带离了我们。木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于你是,于我更是,不是吗?到底,我们捱不过经年,是不是?
我告诉芥子马上要到上海了,她很高兴的说要去接我。火车缓缓进站,透过车窗玻璃,我看见芥子和许诺,还看见他们的手,一只大手一只小手紧紧相连。芥子说她要许给他天长地久的诺言,看来,已经成真了。是了,是了。不管我们愿意与否,我们都已经踏上年华的轨道,我与木易,芥子与许诺,还有我和许诺,经年的痕迹把我们兜转的四处飞散,却又无力扭转。
芥子跑过来,一把抱住我:傻丫头,哭什么哭呢?我也在纳闷,手掌抬起,发现原来我的脸又湿了一大片。
我笑笑:不是,刚刚出火车,风有点大,沙子吹进我眼里了。
小末,傻丫头,芥子拧拧我的脸,又要伸手指戳我的额头骂人,可这一次她出人意料地抱紧我,贴在我耳边低喃:这些天来,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小末,答应我,我们一定要幸福。
嗯,我点头,微笑着看向许诺,人群涌动,世界却好似静止了,陌生暗涌的温热气流,还有头顶上金黄色的阳光,都是平静如水的。刹那间,我好像闻到幸福的味道,心里一阵暖流淌过全身。
许诺,芥子,我是真心的,真心的祝福你们。
-全文完-
▷ 进入纯白陰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