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好友晓雯的忌日。一年前，她以决绝的方式，离开了这个她既爱又恨的世界。每当想起她，便有泪水盈目，忧伤蚀我心怀。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天刚一亮，我就拿着三朵洁白的风信子，独自去了郊外，寻找一处风景别致的地方，缅怀晓雯。晓雯喜欢风信子，喜欢“三”这个数字，喜欢有水、有树、有草的地方，平常的自然景色，在她眼中都是一片美丽的风景。我寻找了好久，来到一条小河边，河中萎黄的芦苇和破絮一样的芦花在冷风中摇曳，岸边的几棵杨树叶零落，盘曲的老柳树，暗绿色的枝叶透出几许枯黄、几许沧桑，有几只鸟儿在树间瑟缩着，似乎不抵冷冷的风。我把手中的花放在河边一片衰草浓密的地方，好妹妹，就在这里吧！如果你的灵魂没有走远，就来看看你姐姐吧！让我们像以前一样，相互倾吐我们的快乐和忧伤。大学四年，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度过，虽然不在同一个系，但做为老乡和好友，我们好得就像一个人，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一起度过。而今，为什么我们就天人永隔了？妹妹呵，你是如此的年轻美丽，才华出众，可是现在，除了回忆，我到哪里寻觅你的影子呢？我宛然看到你微笑着，不履轻盈地走过我的面前，伸出手去想抓住你，但我攥在手中的，只有虚空……

一年前的今天，你给我打电话，疲惫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源姐，我好累！我要回家了。”然后，你从那座高高的桥上纵身跃入浑浊的黄河，一无牵挂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最后，连你的尸骨也未找。这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后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我一直不肯相信，你真的去了。总是觉得，你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一个有诗情画意的地方，一个更适合你生存的地方……你的离去使我哀恸，但知你如我，知道离去也许是你唯一可做的选择。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强留你在这个世界上痛苦挣扎呢？

晓雯，你知道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有多少男孩子喜欢你吗？那时的你，有一双如杏子一样的大眼睛，弯弯的月儿一样的眉毛，光洁的椭圆的面庞，透着一种温柔和智慧。那双眼睛，如同蒙着一层神秘的水雾，就像在看着遥远的没人可以看到的地方。你写的那些精致的小诗，在校园中流传，那时，你是同学们心目中的才女。命运，好像把所有优秀的品质给了你。你的美貌、你的才华、你的优越的家庭条件，使好多喜欢你的男孩子们望而却步，几乎没有那个男孩子敢把对你的爱恋说出口。他们中有人为了你互相斗气、打架，这些，其它女孩子几乎都看得出来。当我告诉你这些时，你却睁大那双美丽的眼睛，惊奇地问：“为什么为了我打架？这样多不好啊！”、“爱我？我怎么不知道？不可能的！”你根本不认为自己是优秀的，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平常的女孩子而已。

我知道，四年的大学时光，你根本不曾真正涉入爱河。你从内心爱着那个叫高扬的男孩子，我从你的眼中看得出来，但除了跟我和我的男友一起出去，你们两个从来没有单独出去过。你们如同两个单纯的孩子，彼此深爱着，但谁也不曾说过一个爱字。毕业后，你们还在联系着，直到两年后高扬去了美国，你们的爱情终于还是有花无果。我知道，这是你最初和最后的一次爱情。这样的爱情，永远留在了你的诗集《河流》中。

高扬出国三个月后，你匆匆嫁给了唐亦辉，我们市委办公室的秘书，一个官场中人。我知道他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爱做梦的你，单纯如同儿童的你，是不适合官场的。婚后的日子，你过得很平静。每次去你家，你都在忙活，看着菜谱学做菜，给丈夫熨衣服，打理房间……·我没想到，一身风花雪月的你，也会这样沉浸于柴米油盐之中。我知道，不管嫁给谁，你都会是一个称职的好太太，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因为你是那么善良的女人，从不会伤害任何人。

你结婚一年多后，我突然听到传言，说唐亦辉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匆匆到你家去看你，发现你仍是一脸的平静，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圆润的面庞变得消瘦。我几次想张口问你，终于忍住了，这样的事情，又没有证据，何苦让你知道呢？

五年过去了，晓雯和唐亦辉仍然没有孩子。但关于唐亦辉的传言越来越多，据说，娱乐场所，跟他有染的女人不止一个两个，他的作为越来越不堪。并且，他在外面还包养了一个二奶，长期姘居。又一次，我亲眼看到唐亦辉挽着一个打扮得十分妖艳的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两个人到商场买衣服。看到我，唐亦辉尴尬地转过头，装作没看到我，跟那个女孩子匆匆离开了。我实在憋不住了，打电话把你约到一个茶室。你落寞地坐在我面前，更加苍白瘦弱，眼中那种雾气更加浓重。没等我开口说到唐亦辉的事，你就告诉我：“源姐，我决定跟他离婚了。”我不忍看你流泪的眼睛，转头看着窗外，问：“你拿定主义了？”你哽咽：“是的。五年前，我就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只是我觉得，两个人走到一起是缘分，我不想轻易说分手，想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也许我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好，让他不满意也说不定，要不他为什么去找别的女人呢？”我握住你的手，制止你：“傻妹妹，你为那个家付出那么多，还要自责？”你垂下头：“他跟我保证，一定会改。这样的保证一次又一次，但是……所有的保证都是空言。他竟然把别的女人领到了家里！·”我忍不住大声骂起来：“这个臭流氓！”你看看周围，制止我：“源姐，不要这样。”我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停止了咒骂。你欲言又止，嗫嚅着告诉我：“源姐，我觉得自己身体不正常了。没有例假时，下身也常会有脓血，并且总是发烧，是不是他传染我什么病了？”我跳起来：“你怎么不找告诉我？”我马上领你去市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奇怪的眼神让我们感觉不妙。那个医生把检查单扔给我们，想扔掉一个特别讨厌的东西，冷冷地说：“去省立医院确诊一下！”敏感的你马上明白了什么，脸容由通红转为苍白。当时，你以为只是性病而已。像你一样处处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怎么能够忍受这样耻辱？接着我陪你到了省立医院，检查的结果让我们目瞪口呆：“艾滋病！”这不仅仅是宣告你不可避免的死亡，更是比死亡越加深重的奇耻大辱！我们惊呆了，浑身瘫软，不知道是怎样回到了家里。回来后，你在家躺了整整一周，我也陪你呆了一周。这一周，根本没见到唐亦辉的影子，你坚决不让我给他打电话。在这一周里，你几乎不吃东西，你眼中的雾气渐渐干涸，眼神变得决绝。一周后，你从床上爬起来，对我说：“我的病，一点不准告诉他！我要跟他离婚。永生永世，我跟这个男人，不再有任何一点关系！”我劝你：“你身体这个样子，离婚了，谁来照顾你？岂不是便宜了那小子！”你微笑，一点不像一个躺了那么久的人，像在告诉自己：“我要做我干干净净的自己！”随后的日子，你不顾唐亦辉的苦苦哀求，再三的保证，放弃了房子和所有的存款，跟唐亦辉离婚了。在你离婚的那天晚上，你邀我去“月光屋”吃饭，庆贺你的解脱。吃饭时，你坚持跟我分餐，你怕自己的病会传染到我。那晚，从不饮酒的你，喝下整整一升葡萄酒，却没有醉意。你不停地笑着，不停地说话，跟我谈起我们的大学生活，谈起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谈起那个你唯一爱过的高扬……很久不见你这样快乐了，我不忍打断你，不忍跟你讨论你以后的生活。好像，你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第二天黄昏时分，你就跳进黄河，结束了自己年仅三十岁的生命。朋友们找人打捞了几天，终是找不到你的任何踪迹。晓雯，你就这样一无所有地走了。我该为你痛哭？还是该为你庆幸？在这个浑浊的世间，这个红尘滚滚的俗世，是不适合你这样单纯如一首诗一样的女人生存的。

几声凄厉的鸟叫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我的双脚已经冻僵，面前的风信子也有点蔫了，太阳已经转西，黄昏降临了。在这片荒野之中，我已经整整呆了一天。然而，无论我怎样思念，都无缘再见你一面，我的晓雯，我的好妹妹！你在天堂还好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