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听觉
文*沐霖
我不得不早起。即使是阴雨霏霏的天气,大自然的第一缕晨光,也会毫无遮蔽的破窗而入,电脑绣花的乳白色窗帘形同虚设。即便这样的早起,街上也早有动静,环卫嫂已经扫荡完结,推着带有环卫标式的手推车,碾过水泥路面的清洁,扬长而去。她的离去是全新一天的开始。或者全新一天的生产消费,创造出来的垃圾便是次第而来的,她的明天。然后,空旷旷的街,回荡起叫卖的声音。那些拖着长长尾音,穿街而过的人,口音纯正,“大馍!”“荞麦粑,发粑,水菊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象极了外地人听见本地人的一种歌唱,曾兴奋的跳下床,穿着不整的睡衣,开南窗,窗前有一弧型的阳台,街上的人都能看见,从拖鞋到蓬头垢面的我从窗帘里面钻出来。可是又有谁去看呢。停在街心的叫卖者,正忙着收钱,被掀开的棉纱氤氲着热气,那纯正的叫卖声,正从车头的小喇叭里,一刻不停向着大街扩散。那一次以后,我再没有被这表象的谎言所蒙蔽,那只是通过工业制造出来的人的叫唤,可以不知疲倦。更另人沮丧的,类似的叫卖,象无数趟公交车的往来,交替的,赶在鸟鸣之前到达我的耳膜。
当这种声音,渐行渐远,音调逐渐下沉,音域不断扩大的响在另一条街巷的时候,听起来竟有一种莫名的感伤。正如在黑漆漆,空荡荡的夜色里,你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划过头顶,逶迤着幽黑单薄的身形消失于无限的那种感伤。
昨夜我没有听见布谷鸟的叫声,只有呼啸的风,它甚至想将这事是而非的春天拖进寒冷的冬夜,在城市的建筑群里,轻易的失去了方向。液体,象雨一样的液体,在窗玻璃上滑出道道痕迹。夜读,入睡。景况与梦寐呈现多种可能,无法自抑,也象一种秩序,让终于来临的早市井然。亮灿灿的阳光,违背着我心愿,从窗帘的缝隙里,刺中我的眼睛。
同事已经上路,已经在奔向大理和丽江的欢快,或者是鼾声里了。昨天的雨水原本让不能同行的内心,给予适当的平抚,刺眼的阳光顿时又往内心灌注了某种酸溜溜的液体。
繁花拥簇的亮丽城市大理,和被潺潺响水托起的丽江。有一只孔雀,动物性的,用无比接近春天的颜色,畅快的跳舞······我如身荒原,想象力的缺失象云烟一样被风卷走,我无法在南窗站立更久,挥挥手,挥舞着遮挡我联想的窗帘,将萦绕在眼前的美伦美涣,极力的挥去——不,我正伴随幻想飞去。
回到岗位,百无聊赖,安静的走廊,少了喧哗,笑闹。
在医院呆久了,有些现象并不奇怪。鞭炮声突然闯入我和病人的交流,闯入与书本的对话,遮盖从电脑里流淌的旋律。这种携带着浓烈火药味的噪音,此刻更惊扰了我对美丽云南的浮想。人总是那么世俗,那阵子炮竹,迎来的定是一名男婴的降生。我无法站起身,走出去,去看看笑得象花一样的男人,被硝烟围拢,被全世界最隆重的喜庆围拢。更不情愿去看见另一种结果,从太平间内抬出来象冰一样冷的尸体,和鞭炮淹没的哭泣。但,就是这种喜忧掺半的鞭炮声,对称的支撑着我的听觉。
这应该是我“经验”之外的东西。
我记得雨曾经下得很大。城市没有屋檐,看不见绵密的雨水汇聚,顺着瓦沟倾泄而下。只隔窗望见,雨线,象被拉长长斜斜的面线,跟箭头似的,绷直在水泥的街上。突然风起,将林立的箭头扯向街头巷尾。看不见洪水泛滥着泥沙,这多少也是很长时间无法弥补的缺憾。但我清楚这样雨后,定是涨了潮,活了鱼。可是风,在远处,将浓密的树冠使劲的摇晃,近似于绝望的,鱼杆静静的斜依在门后,和我的背影站在一块。房间里空寂寂的,我突然对声音有着无比向往,鸡零狗碎都可以。
一个在乡村度过童年的人,一度庆幸能听到乡野美妙的天籁。有花开的声音,继而去寻觅蜂蝶的踪影;有麦苗水稻抽穗的声音,顺着风可以追逐麦浪;有春燕衔泥的声音,燕的忙碌如人的忙碌;水汪汪一片,人如泛舟。入夜蛙鸣,农夫鼾重···恍惚间,能够将春天的田野慢慢听成一幅恬静的画卷。我和我的伙伴,坐于教室,口咬铅笔,凝听老师的叙说,课本的斑斓和窗外的斑斓融为一体。下田学耕,下河抓鱼,赤臂泥腿,只有学校清脆的上课铃声,才让撒野的孩童回复某种神圣。
这是在午后,风,帆一样鼓动窗帘,终于,心也轻松的,飞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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