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恋爱的时候,男孩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太过娇柔了,人见人爱,我见犹怜,瘦瘦小小的骨骼清晰明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又仿佛刚刚出土的千年文物,只怕风一吹,就原貌尽失,再无昔日光彩。所以,男孩每次抱着女孩的时候,都万分小心,生怕自己稍稍用力,就会让身边之人遁归云霄。
晃眼弹指间华年易过,相依相守了三年的大学生活就已了无踪迹。他们不得不踏入那个大学情侣们纠缠数代却依旧纷然无序的怪圈——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男孩来自南方的城市,家里人不愿意唯一的儿子留在风沙肆虐的西北,但北方,是女孩的家,这儿有她的根。
这里有疼她爱她念她思她的家人,尽管温婉柔静的她曾经那么深切地渴望去杏花春雨的江南小镇,在那里依偎着男孩悠悠荡荡划船摇桨,耳边回荡着软笛的悱恻缠绵。
但是妈妈不舍的眼神和爸爸无言的沉默让她觉得自己残忍之极。她也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四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辛劳的爸爸妈妈,都只是她身边的小星星,从她出生以来就一直绕着这弯银月旋转。
而且,假如跟着男孩去了南方,他们的工作又该如何着落?对于一个从未飞出过父母亲人羽翼的娇弱女子,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一个研究生都不吃香的年代,身为本科生的她,拿着本科的学位证,有什么资本去碰硬?就业形势的艰巨实在是容不得他们有丝毫的乐观。
左顾右看,他们同样的进退维谷,两人的左面,都是至亲的血肉之根,右面都是至爱的情缘之尊。无以数计的设想,终因难全各方之愿不得不放弃,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一个可以皆大欢喜的方案。
男孩无数次想要狠下心说服女孩跟自己一起回到南方去,但是,无数次,他刚刚鼓足的勇气触及女孩纤弱的身体与爱怜的眼神,都是话到嘴边口难开,每一次,都在煎熬中徘徊,然后嘴角微颤着把女孩轻轻拥进怀里,把缤纷了的眼角高高束起在女孩清香的发丝上。
天空过于沉静,或许是为了它隐藏许久的震地响雷的即将爆发。
女孩的奶奶终于不再这样甘心那个清清瘦瘦的男孩把自己疼惜了二十四年的孙女就这样带走,她开始拒绝进食,然后姥姥也开始效法,紧接着是爷爷和姥爷。四位老人孩子似的僵持着,凭谁劝阻都一言不发。
男孩并不知道女孩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依旧苦思冥想,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契中点。多日的忧虑使他俊朗的脸庞如刻刀雕琢过一般更加棱角分明。
女孩还是文文弱弱,只是变得个更加寡言。和男孩在一起的每个时刻,她都会把男孩抱得紧紧的,分手告别的时候,她几乎从无例外的每次都会在身后抱住男孩,一如飞翔的姿态。
爸爸妈妈慌了,老人的无声抗议已持续三日,再这样下去,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何受得了。女孩还是一言不发,沉默的表情让人有莫名的害怕。
约定的时间,黄昏,柳影,流萤。男孩就那样坐着,始终保持着女孩在怀里的姿势,手里握着电话,耳边重复着客气礼貌的提示语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淡紫色调的房间,映着湖蓝色的微光,女孩坐在四个白发银鬓的老人中间,中间放着一个做工拙劣的大蛋糕,五个明净的玻璃杯环绕在周围。
火光的闪现划破了蜡烛的沉默,二十四个星星点点,投影在五颗爱意融融的心空,跳跃出绵息潺潺的温情。
翌日,凌晨,机场,没有了女孩清香发丝的掩饰,男孩眼角的晶球闪闪点点。回望四年前,他带着全心来到的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曾经在辩论赛场慷慨激昂的他,觉得站在这里的自己好轻,已经是把最重的东西留在了这个地方了,只用你的背包带走我自己。
女孩有条不紊地把煮好的粥和鸡蛋,切好的面包和蔬菜,摆放在餐桌上,四个老人互相搀扶着坐在桌边,眉眼抖动着努力咽下四日来第一口饭食。爸爸默然,拿起筷子夹菜,却把筷子伸到女孩面前的碗里搅动着,妈妈轻轻碰碰爸爸的手臂,搅动的筷子浑然不觉,妈妈忽然就泪落千行~~~~
女孩纤纤的小指轮流和四根竹节似的指重复儿时的游戏:拉钩上吊,百年不变。
老地方,流萤,柳影,黄昏。女孩依旧坐着,似乎男孩还轻轻拥着自己,手中的电话不厌其烦客气礼貌地回应着: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用我柔弱的肩膀载起沉重的翅膀,想要伴你一起飞翔,相约已久的结伴伊人却变成了单翼的天使独自离去,带走了我的背包,折断了我的翅膀。
我,拿什么,和你,一起飞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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