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一
四处只有无止境的黑。黑的分不清层次,看不见明月。
这一片黑色中,那一点竟有着昏暗的光。隐隐可见有单薄的人影晃动,好象是风中摇曳的烛光忽闪忽闪着。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在幽深的路上安静地游走,慢慢地向着那点光接近。她知道单薄晃动的人影是孟婆。这条漫长又凄冷的黄泉路她早已经摸得很透了,毕竟不知不觉中,已走了千回。
“来,喝了这碗汤。喝下去,这条路就不会这么难走。”孟婆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她抬眼看了一下孟婆灰白的脸色,从她枯树般的手中接过那碗汤,却顺手将它泼在旁边的地上。汤水跳跃着落下,慢慢地渗进了泥土。
“你还是不喝它?”孟婆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语气却有些无奈,“你已经背负了万年的记忆了。”
她不说话,只是回头望了望漫长的似乎看不见尽头的黄泉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应着她的目光了,那里远远地隐现出抹抹身影渐渐走近她。
身影越走越近,是他。
手和脚都和她一样缠绕着沉重的镣铐,他的身后跟着的是牛头和马面。
她就是在等他。一个与她在奈何桥上同行了千回的男子,也是将她推进轮回的始作俑者。
“你怨我吗?”她听到他问,声音飘渺如风。
她不语,只是淡淡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深情。
轮回了千世,就带了千世的记忆。也许悲伤,也许酸辛,却永远也不会丢弃。只因为我真的爱你……
二
舞衣尘静静地倚靠在阁楼上的红窗边,眸中风情万种,眼睛里只看得见这漫天飞舞的雪花。雪景总是那么一片白茫茫的,冷漠、凄清、孤寂。
舞衣尘是个美女,而且是一个绝色美女。因为绝色,所以薄命。她的出生也许本身就是一个灾难。听奶娘说,舞衣尘的亲娘就是为了生她而难产死的。
于是,在午夜的梦境之中,舞衣尘就会见到她那个无缘的母亲。她梦见的母亲总是穿着白白的亵衣,脸色惨白惨白的,披散着因汗珠而打湿的头发,用一种无比哀怨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舞衣尘发觉她面对这种算是噩梦的可怕梦境的时候,不会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害怕、恐惧、尖叫。她觉得没必要。
后来舞衣尘被丢弃了,在她出生后三个月。舞衣尘总是在想,亲生父亲丢弃她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她的这种与众不同吧。
再后来,勾栏院的嬷嬷捡了她,把她从小不点的奶娃娃养成了这么一个绝色的美人。
舞衣尘并不感激她。她知道嬷嬷只是看中了她的那双眼睛,而且相信这双眼睛能替自己带来巨大的财富。
再再后来,嬷嬷死了。这么大的勾栏院却莫名其妙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一开始,大多数勾栏院的姐妹们并不服她,还经常群起挑衅。可是谁也不敢公然地反对她。因为她毕竟掌握着勾栏院里所有人的卖身契,谁知道她会不会一不顺心,把看不顺眼的人卖给某些疯狗。
舞衣尘面对这些除了嘲笑还是嘲笑,只是嘲笑的是她们还是自己,她也不是太清楚。
雪仍然在窗外下着,飘飘悠悠地随风逝落遮盖掉大片大片的罪恶。舞衣尘嘴角带着笑,目光迷离得睨着遍地的雪。她在等待,等待着某个熟悉的灵魂来到她的是身边,然后把她的悲剧一次次慢慢地延续到底……
三
“你会嫁给我的。”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
舞衣尘笑了笑,不加否认。她明白故事开始有了动静,这一去所有的生机都会被逼进死角,只是她不能选择。这是她的饿故事,没有原因,没有结局。
三天后,聘礼到。
五天后,花轿到。
舞衣尘披上火红火红的凤冠霞衣,就像是凤凰们寻找重生方式前将自己投进熊熊的火海。蔓延着、飘飞着、凄美着。只是舞衣尘不是真的不死鸟,她最终的目的不是重生,而是死亡。
上花轿前,舞衣尘往四周看了一眼。她只是在搜寻故事的另一个主角,不过却是徒然。迎着她的目光的只有鄙夷、仇视、可怜、同情。舞衣尘自嘲地想,她自己不过是勾栏院中最大的丑角。没有人会为一个风尘女子的命运哀怜。
轿子在路上莫名地出现了一些问题,就连新娘子也不得不违背风俗下了轿。
舞衣尘被侍女从矫上搀扶了下来。在下轿的过程中,舞衣尘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她并不言语,一个即将成为别人第五个妾的女人,在那样的情况下也是没有半点尊严和身份,更何况她还没有正式过门。
只是这一切却有被人瞧了去。不过,假若没有侍女们这样的举动,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的故事从哪里开始。
“你们在做什么!竟敢对主子无理,平常养着你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关键时刻连着主子也敢欺负!”舞衣尘听到这样的话,声音坚毅而严厉。
她猛一低头,从火红的盖头边缘下看到一双靴子,上面溅了些许灰尘。隔着盖头往外一瞧,舞衣尘仅仅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
她看到那双靴子在她跟前立了好久,而后静静地远离。
侍女们又过来扶她。震荡一下,轿起。
回头路,已经不能够再走下去。
喜堂上,红烛泪滴。
倏地,刮起一阵大风。舞衣尘的盖头被吹地扬了起来。她来不及抓住,只见盖头轻飘飘地游移一阵落在了地上,一双溅了灰尘的靴子跟前。
又是一个违背风俗的情景,就连老天也喜欢给她搅局。
刹那间,喜堂上一片惊艳的目光。盯着舞衣尘的目光之中有一抹异常的热烈暗藏着,这热烈能让舞衣尘的一颗心融化,让她的冰冷瞬间消失。
舞衣尘回眸寻找,站在新郎旁边的白衣翩翩,那双靴子的主人。他是白枫。
舞衣尘暗叹,悲剧的命运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起来,最终仍然只会留下渺渺的伤痕祭奠茫茫的苍穹。
四
这里是王府,女人追寻一辈子的幸福有时候也只不过就是这样。不是男人的疼爱,就是金钱的虚荣。白枫是个孤儿,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身价,这个大庄园里喜欢白枫的女人比喜欢王爷的女人要多得多。
舞衣尘嗤笑,王爷是她的丈夫,他有着无上的权势、多的数不清的财宝。而白枫却只是一个护卫,一穷二白。更可恨的是,白枫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好象是因为王爷是他伯乐,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王爷,他白枫也许仍然是街头行乞的乞丐或者就是被殴打得却胳膊少腿的流浪汉。
王爷的表妹灵芝痴恋着白枫,不光是因为他的英俊的面貌,更包括白枫犀利默然的眼神。灵芝也嫉恨舞衣尘,因为她的到来夺走了往复里她最想得到的两个的人的深情。
舞衣尘只是很无奈地笑。她嘲笑即使是悲剧也会有人嫉恨。她渐渐为这个无聊的如牢房的王府祈祷,希望崩塌的时间早点到来。
她知道白枫爱她,尽管只是那喜堂上的一幕。她只是祈祷希望白枫在美丽的梅树下拥抱灵芝时,不要向她瞥来欲诉的眼神。不要在安慰着怀里的女人时,手中紧握着她送的手巾。这样的生活只能让舞衣尘感到越来越荒唐。
王爷既年轻又英俊,最重要的是,他把舞衣尘攥在手心里疼。可是这些在舞衣尘的心里依旧比不上白枫梅树下远远投来的灼热眼神。
近来王爷府里一直有刺客潜入,有几次还差点要了王爷的命。舞衣尘从不惊慌,她的心从一开始就只在乎悲剧什么时候结束,死亡什么时候到来。
听王爷说,他要将舞衣尘扶为正室。作为一名见不得光的风尘女子,这似乎是她最好的结局。因为这件事,灵芝对她更加不友善,而白枫纯净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忧愁。只是她本人,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所以在王爷眼里,沉默就是应允。
五
扶正的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举行。红梅开得异常艳丽,在皑皑的血地里就像斑斑的血迹。
可是在仪式结束的夜晚,刺客闯入了王府。撕杀中,刺客被挑掉面纱,一点也不意外,他是白枫。在舞衣尘的扶正仪式上,选择带她走。
好容易冲开阻挡的人群,他拉着她,只说跟我走。
舞衣尘不言语,却终于笑了。她不反对地被他拉着跑也并没有说支持他的行为。她嘲笑男人都是那么自以为是,却让傻女人们从心底感动。
跑了不知多久,白枫停下来。似乎有想起什么事情忘记了问。你为什么愿意跟我离开?你为什么不嫉妒我和灵芝的关系?你为什么不在乎背叛王爷对你的感情?
他问的很急,生怕自己听不到答案。时间总是如此短促,尤其是美好的光阴。他们马上就被发现。
王爷和五十骑兵急速地将他们围困。白枫的问题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
愤怒至极,王爷手中的利箭射向背叛者白枫。只是箭飞了出去,射中的却是舞衣尘,流了满地的却是她的雪,迸溅出来正如美丽的花朵突然间绽放破碎。
为什么?王爷的眼神忧伤而明亮地直视舞衣尘。
舞衣尘嘴角渗出殷红的血,却依旧带着笑。你只能陪我一辈子,而他却是天上地下,地狱黄泉,注定陪我一起轮回的啊。
她扭头看这白枫绽开一抹笑。伸手抚上他的脸,蓦地,她碰触到白枫颊边的泪。于是安静地看向他的眼,在叹息中溘逝。
白枫看着一地殷红的血,感觉到舞衣尘的身体越加地冰凉和僵硬。他突然苦涩地笑了笑,拔起插在舞衣尘身上的箭插向自己的胸口,血液刹那间蔓延了那一片土地。他抱紧舞衣尘嘴角一丝安稳的笑。
六
四处只有无止境的黑。黑的分不清层次,看不见明月。
这一片黑色中,那一点竟有着昏暗的光。隐隐可见有单薄的人影晃动,好象是风中摇曳的烛光忽闪忽闪着。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在幽深的路上安静地游走,慢慢地向着那点光接近。她知道单薄晃动的人影是孟婆。这条漫长又凄冷的黄泉路她早已经摸得很透了,毕竟不知不觉中,已走了千回。
“来,喝了这碗汤。喝下去,这条路就不会这么难走。”孟婆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她抬眼看了一下孟婆灰白的脸色,从她枯树般的手中接过那碗汤,却顺手将它泼在旁边的地上。汤水跳跃着落下,慢慢地渗进了泥土。
“你还是不喝它?”孟婆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语气却有些无奈,“你已经背负了万年的记忆了。”
她不说话,只是回头望了望漫长的似乎看不见尽头的黄泉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应着她的目光了,那里远远地隐现出抹抹身影渐渐走近她。
身影越走越近,是他。
手和脚都和她一样缠绕着沉重的镣铐,他的身后跟着的是牛头和马面。
她就是在等他。一个与她在奈何桥上同行了千回的男子,也是将她推进轮回的始作俑者。
“你怨我吗?”她听到他问,声音飘渺如风。
她不语,只是淡淡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深情。
这一世她是舞衣尘,他是白枫。她从来不饮孟婆汤,从来不忘前尘事。而他则一直带着空白与她轮回。
轮回了千世,就带了千世的记忆。也许悲伤,也许酸辛,却永远也不会丢弃。只因我是真的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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