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日,林贝文的生日.
下课之后,林贝文迅速的收拾好书包,冲出教室。他想着,妈妈今夜为他准备的好吃的有多少?还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更重要的是,今夜,当漫空的焰火腾舞的时候,就是他来到这个人世18年整的时候。他等了这一日好长时间了。因为妈妈答应他在他18岁的时候,给他想要的答案。
林贝文今天想奢侈了一次,破例想叫了个的士回家。站在校门口才发现等的士的学生原来这样的多。他一直过着母亲要求的日子,简简单单的吃饭,简简单单的穿衣,简简单单的上学下学。但是,看来木纳的他却一直是学生的中心。抬腕看看表,想着这样等的时间,自己到家也早不了。逃出囔囔的人群,却发现华伯的车。华伯对他招了招手,他钻进了华伯车。但是,他从来不坐前面的,他喜欢坐在后面, 静静的看着华伯开着。华伯也很少说话的,从来都是他问一句华伯答一句,有时候甚至不搭腔。他不清楚华伯对母亲的感情,华伯从来是在他们家有事的时候准时地出现,平常的日子里就会像风一样的消失。母亲也不提。
十八年了,从他懂事的时候起,每次母亲对他说:“贝文,该给华伯个电话,问声好了!”话音不落,华伯的电话就来了。每次母亲说:“平,给华伯发个短信,告诉他降温了。”话音刚落,华伯的短信也就来了,居然是同样的口气,同样的语言。但是华伯从来不直接和母亲对话。母亲也从来不和华伯直接对话,他是他们的传话工具。他知道,母亲和华伯认识了30多年了,真不知道没有他的时候如何交流。
不由得,又想起了杨叔,那个和他像急得人。他们什么都说,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的抱住杨叔的肩膀,喊“还是咱哥们好!”无端由的招来母亲的不高兴。渐渐的当着母亲的面,他不敢放恣了。只是他真的喜欢和杨叔在一起。18年了母亲带着他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家里的至亲除去远在美国的舅舅随时联系,只有这两个人没有断了联系·不知是母亲留给他们地址,还是他们一直在追寻,每年他生日的时候,他们总会及时的赶到·
他总是在猜测,也许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他的父亲,可是当他一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是和他没大没小的杨叔也会三缄其口。有时会说:“该你知道的时候,你母亲会告诉你的。”
“嗨”他听到了华伯的一声轻轻的叹息。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家门口。华伯把车停稳,并没有急于下车。林贝文已经习惯,这个城市,他们已经居住了六年了,最长的一个地方,自从他上了初中到这以后,没有人骂他"野种"之后,他们也就没有在搬过家·
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可以望见二楼阳台上母亲的侧影。西边天空那一抹残阳,正从容的步量着自己今日人生的最后行程。这时的母亲,定然会捧一杯清茶,如雕塑一般深情注视着夕阳。每次这个时候,华伯总是静静的看着母亲,直到母亲的影子从阳台上消失,书房里飘出《梁祝》小提琴曲,才会起步进门。
林平轻轻的推开车门,靠在车旁凝视着母亲。他知道,母亲现在一定穿着那件蓝底碎花的唐装。那是母亲的所有的衣服当中,最美的一件,林贝文这样的认为已经十几年了。母亲临窗而立,夕阳的余晖洒在阳台的玻璃上又反射在母亲的后背上。让林贝文很是痴迷。“美!”美的似幻似真,美的朦胧,美的真切······他这个就被学校各界看好的才思敏捷、博学广闻的才子,也只有这一个字形容·
时间在静默中悄悄的流失,夕阳最后的一抹残辉已经消失的了无痕迹·
华伯轻轻的敲了敲车玻璃,林贝文转身上车。
“贝文,我想和你谈谈,可不可以?”
华伯的一句“贝文”让林贝文有些警惕。儿时,华伯叫他“贝”大了些叫他“老贝”,"贝文"一出口,绝对是大事中的大事。
他说的是他的父亲,他等待这个结果好久了,任何人都不可以让他放弃。他对华伯有着说不出的一种敬重。
“不关那件事,你母亲答应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的。”
“你也改变不了吗?”
“曾经,我可以改变的,自从有了你之后,我做不到了。”
“好的。”林平松了一口气,别的事不算事,至少现在对他来说不算事。
“你以男人的眼睛看你的母亲,告诉我你的母亲是个怎样的女人。"
“沉默、慧心、宽容。”
“还有吗?”
“不知道了。”
“那我告诉你,你的母亲是一个至善至情至爱的人,如果哪个男人一生有她相依,是最大的幸,也是最大的不幸。”
“我不懂了。”
“你是不懂,因为你还小,那一天如果你遇到了爱你的女人,记着,一定要娶回家,人这一生谁都可以亏欠,唯独不可以亏欠女人的qin情。我要你记住,你的母亲是个好人。一个宁可苦着自己,也不给人添一点麻烦的女人。”华伯在擦拭眼角·
“嗯。”
林贝文满心的想要得父亲的名字,对华伯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好了,回。”
华伯泊好车,两人一同向家走,开天辟地头一回,华伯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他感觉华伯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他不知道华伯在紧张什么。
推开院门,林贝文也感到有些不对劲。他和华伯同时停住了脚步。他要知道到底哪不对劲,
嗯,原来没有母亲小提琴的乐声,没有《梁祝》的曲声。
林贝文松了一口气,母亲一定在厨房忙着呢?今天他生日吗,当然晚餐要费些时候了。
可是,他感觉到华伯的手在颤抖。
猛地,华伯抛开他,冲进屋内“茵子!”华伯的吼声如藤起焰火,瞬间熄灭了。
林贝文紧随华伯的冲进了屋内。
餐厅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博古架后面的那张大大的书桌上堆放着几叠厚厚的本子,一样的淡绿色的本皮,一样的几欲滴下的眼泪图案。母亲静静的坐在书桌旁。手边是一封信。母亲就这样静静地去了·········
华伯站在母亲的身后,双手在母亲肩膀上方,却没有触到母亲的肩膀。抬着,如雕塑一般。“茵子,你终究是无依的,生死之界,终是无可相依。”华伯的声音让林平从梦境中醒来。他跃到母亲的身边,可是怎的也抱不起母亲。“华伯,帮我一把,妈妈只是睡了,我要她去床上睡。”华伯收起抬着的胳膊,慢慢的向后退去。“林贝文文,你是男人,他是给你生命的女人,她应该死在你的怀里。你凭什么要别人帮忙。”华伯在咆哮,在低吟,在嘶鸣,在哀号·······
”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冲进来的是杨博弈。
杨博弈一个箭步窜到华冬雷的前面,撤住华冬雷的脖领子,“她终究去了,你解脱了。不用再为难了是不是,去你的责任,去你的道义,去你的正人君子了。”
林贝文抱起母亲,身后两个男人的战斗和他无关。他把母亲轻轻的放到床上。他注视着母亲,母亲的嘴角在笑,眼角却残留着一滴泪水。
母亲手中的信签滑落。
信签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我儿:母亲一生答应别人的事情从来没有失信过,书桌上是我34年的日记,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存折的款项可以帮你读完大学。我已经打电话通知殡仪馆。我的东西,除去日记。别的,如果华伯和杨叔愿意让他们自己选·通知舅舅时,只说"心脏猝死."
林夕茵绝笔
林贝文静静的坐在母亲的身旁,耳边响起了母亲曾经的话语;
林,你说妈妈去的时候会不会是一个人。”
“不会的,有我呢?我什么时候都会在妈妈的身边的。”
“不会的,妈妈去的时候绝对是一个人,没有人会拥妈妈入怀的。”
这一刻,林贝文才体会到妈妈这一生的凄凉。
他开始有点恨客厅里吵嚷的那两个男人。他不管他们是不是曾经或者一直深爱着他的母亲,此时此刻,他决定,永远不会原谅他们。他深深地感到,其实他们每一个人深爱的都是他们自己。
楼下传来了刹车的声音,林贝文知道,妈妈叫的灵车已经到了。他没有吱声,轻轻的抱起了母亲,像抱着自己最深爱的恋人。至于那两个男人,只是陌生人而已·母亲走了,当那熊熊的炉火燃起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母亲清秀身影的随烟而去。捧着母亲的骨灰,他越来越恨自己。18年了,母亲含辛茹苦的为他从一个城镇牵到另一个城镇,他却发现,他竟然不知道母亲这一生是否快乐。还一直苦苦的逼问母亲自己的身世,这也许是母亲最痛最深的伤痕。
抱着母亲的骨灰,林贝文没有回家,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那两个男人·他漫无目的的走在着漆黑的夜中央·林贝文一直是最怕黑的,但是现在他不怕了·他感到了黑暗的渺小·他深深的感到,母亲化成火焰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一生的坚强付在了他的心灵深处·
他最终站在了城外,母亲常去的沙滩·如今这寂寥的旷野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似乎到处都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吞下世间的一切·夜是迷幻人的妖精,也是洗涤灵魂的海洋·夜,仿佛有着神奇的力量·但是,林贝文现在终于明白,越是看似强大的,越是最脆弱的·也许,最脆弱的才是最坚强的·他们在此地是没有亲朋的,那两个男人也仅仅赶来给他过生日的·一年一次·
他忽然问自己,"他逼死了母亲,是不是?"
抑郁好久的泪,终于滂沱而出·凄立的哭声迎来了黎明的第一抹亮云·在黎明到来之前,林平把母亲的骨灰撒在了着广袤的沙滩上·他一边跑,一边亲吻母亲的骨灰······最后的一捧骨灰,林平把他轻轻的裹在了自己的手帕里,放到自己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林平要这样温暖母亲寒冷的心.一生一世.
林平的悲伤在黎明的破晓中化了.
黎明的曙光像母亲温暖的双手一样照在林平轮廓分明的很有特征的脸上·起身抖落一身的黄沙,也抖落一心的悲哀·
他要回去了,看看那两个男人,冷眼的看看他们的哀伤几分真几分假·推开虚掩的房门,两个男人想死人一样躺在地上·满地的酒瓶七零八落的滚了一地·
愤怒的火焰在林平心中燃烧·他仿佛听到了在火焰的燃烧下,他的心劈叭的撕裂声······他仿佛闻到了皮毛被烤焦的难闻的气味······
林平毫无感觉的扯起母亲浇花的胶皮水管,把水开到最大的极限,冲着那两个男人浇去·水漫过了他们的身体,也浇透了自己的身躯·两个男人站了起来,但是并不躲闪·着深秋时节的冰冷的水仿佛正式他们渴望的·······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知声,谁也不动,······
时间在流失·····
不约而同的,三个男人抱在一起動哭了起来·
无声的,无泪的,哭泣·
夜色,就在这样的来临了,
三个人都累了,都有好多的话要说,都无从开口·
有一阵的沉默·
墙上的挂钟敲了12下,是结束,也是开始·
"华伯,杨叔,我把母亲的骨灰撒了,母亲的留言,除去日记,随你们愿意拿,"林平的声音和着深夜的钟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竟是异常的平静·
因为,此时此刻,林平知道,他的父亲绝对另有其人·决对是他母亲的真爱,只是母亲一生不敢诚认·一生都在逃避·他没有理由恨他们的,但是,他已经暗暗的下决心,从此,从这两个男人的世界消失,他要好好的为他母亲活着,找寻他的父亲,他要告诉他,母亲是怎样的爱着他,他要问问他,"为何?"
华冬雷那走了母亲的小提琴,杨博亦抱走了古筝·在黎明到来之前匆匆的走了,走向另一个城市,走向他们自己的家·
他们谁也没有拿母亲的相片,林平在一次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不是自己的父亲·
接下来的日子,林贝文过的很宁静·
他不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虽然,中学近六年,他也有不错的,在他认为,生命中足以两肋插刀的朋友·但是,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母亲就一个远在地球那端的弟弟,他把母亲的离去告诉了舅舅,舅舅一如他想象的平静,只是告诉他,"母亲解拖了,很好!"
舅舅并没有嘱咐他什么,因为舅舅是最相信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定期给他的存折汇款,比母亲在世时多了一倍·
华冬雷和杨博弈也定期的来看他,给他钱,但是他从来没有接受·
他比以前更刻苦了·读书,吃饭,睡觉,整理母亲的书籍·变卖无用的家具·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他已经不急于寻找答案·母亲的日记被他封在了合子里·春天来临的时候,他认真的照顾着满院的蝴碟兰,夏季里,他像母亲一样,在蝴蝶兰将要枯萎时把他们做成干花·然后加在母亲的日记里·母亲的每一叶的日记都加有蝴碟兰·他总是把自己做的蝴蝶兰放在母亲多年前的蝴蝶兰的下面,仅仅的拥抱着她,一如拥抱着自己的情人·
九月,他接到了瀾沧江边的那所大学的通知书·
夜里,他抱着母亲所有的衣物和母亲用过的,在沙滩燃起了一堆冓火·
次日,他提起简单的行李,南下·除去舅舅,他谁也没有告诉·
从此,他的世界里只有母亲,他要在母亲的世界里,陪着母亲!直到找到他的父亲·他要陪着母亲随着彩碟翩翩而行·
澜沧江,一条神秘的河流,一条传奇的河流。这条发源于海拔5160米的拉塞贡玛山南麓的冰川末端的河流。携着离太阳最近的藏族人民的豪迈,流过了温柔万种的傣族人的竹楼,白族人的山寨。她像是一条飘动的红绸,舞动在晶莹剔透,洁净无尘的,满眼苍翠的亚热带丛林中。
八月,已经不是蝴蝶纷飞的季节。蝴蝶的生命灿烂的季节已经要远去······
但是,林贝文依旧要去看看。他要去追寻蝴蝶的踪迹。哪怕是一点点。母亲离去之时候,他已经把蝴蝶看成自己的母亲。
揣着无数的思绪,无数的思念。林贝文在办好入学手续之后,打着舅舅的旗号,请了10天假。揣着母亲的那一把骨灰,背着母亲的日记,林贝文沿着澜沧江边逆流而上。他知道,母亲的答案一定在蝴蝶纷飞的天堂。
亚热带的丛林依旧苍翠。只是蝴蝶稀稀落落。林平来到的是“蝴蝶谷”。林贝文的目光,被一对相拥的蝴蝶迷住。他们相舞而飞,书写着一种不问世事沧桑、悠然淡泊的生命意境。他们率性、本真的向人间告白着自己的生生不死的恋情······在天、在地,在花、在草,何时何地皆是他们欢乐聚会的场所!林贝文感觉自己已经化蝶而去,他的意念里已经分不清蝶和人;没有蝶,美丽不再;没有人,美丽无意。
母亲的生命在蝴蝶纷纷的飞舞中重生,母亲的故事在林平的脑海上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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