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两点十分。颜玉又不见了！颜玉总是这样。床头柜的花瓶上插着一束塑料玫瑰，花上斜斜地插着一张贺卡。我激动地打开。

尊贵的茱蒂：你好！

和你在一起两年了，我发现自己在感情生活中，所学知识还有很多欠缺，已经不能适应你身心健康发展的需要，因此渴望回到单身，继续深造。经过慎重考虑之后，特此提出申请：我自愿申请辞去在你身边的一切职务，敬请我敬爱的茱蒂批准。

在这两年里，我有幸得到了你的倾心指导及热情帮助。工作技术上，我学到了许多宝贵的感情经验和实践技能，对同性生活有了大致的了解。生活上，得到同志朋友们的关照与帮助；思想上，得到了大家的指导与帮助，有了更成熟与深刻的人生观。这两年的感情经验将是我今后感情生活中的第一笔宝贵的财富。

在这里，特别感谢你珍贵的感情，尤其感谢你生活上的关照、指导和信任。感谢！

望尊贵的领导茱蒂你，能批准我的申请。也祝愿我的茱蒂能找到真正爱你的人！

祝茱蒂身体健康，爱情顺心！

你的：颜玉

07年2月14日

让人哭笑不得的《爱情辞呈》，信末的日期提示着我情人节的形单影只。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离开，所以麻木地任凭颜玉在我的伤口狂妄地撒盐。只是希望她不要玩太久。伊丽莎白·吉尔导演的电影《卡窿对对碰》里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三分钟，三分钟后它就会忘记之前和哪条鱼调过情，人之爱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一个人依在床上黯然抽烟，窗帘低垂的卧室里正放着南希·梅克勒导演的电影《india　summer》，中文名《亚当的肋骨还是亚当》。这是一出由两个男人演出的激情双人舞。患上艾滋病的舞者托尼尔爱上另一位艾滋病患者杰克，两人用生命燃烧完出人生最后的舞蹈。我想，迟早，我和颜玉中会有人死去。因为爱就是殉道。

颜玉每离开一次，我就陷在电影里拔不出来。我始终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我宁愿失去所有人，也不愿意爱上两个人。我的意识里，男人都是来物化世界的。男人是野兽。男人是洪水。男人是自恋狂。男人是未经驯服的狮子。我只爱女人。而当女人爱上女人的时候，其中的某个女人其实就物化成男人了。可既然这样，颜玉又怎么可能爱上别人呢？

不然，她平白无故的消失要做何解释呢？

【二】

07年2月15，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母亲打电话过来问我回不回家过年，我说忙。母亲说，那我和你爸爸一起去你那儿吧。我说好。母亲是有预谋的。她知道她26岁的女儿和别人同居了，那个人叫颜玉，但她以为颜玉是男人。

放下电话，我陷入困惑。我要不要告诉母亲有关颜玉的事？可时间不容我多想，从长沙到武汉的高速，仅仅需要三四个小时而已。我必须赶快做决定。

操起电话，拨给颜玉，可她手机已经停机。忙不迭地去帮她充花费，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电梯竟然双双罢工。好不容易从十八楼奔下楼去帮她充了值，打过去却是关机。气喘吁吁地爬上十八楼，颜玉的手机竟然安然卧在沙发的拐角充电。

天！这是什么世道。我必须告诉颜玉我父母要来。如果她愿意，我就正式介绍给家人认识，如果她不愿意，就说她回家过年了，免得尴尬撞上，但我却联系不上她！

于是我打电话给竹君，我说你过来吧，顶替一下我男友，竹君很爽快地答应了。竹君是我多年前的男朋友。两年前因为打架砍了人入狱，最近才刚刚放出来。当年，我挺着大大的肚子在家里做好中饭等他回来吃，吃了之后去办结婚证。可他一直没回来，后来公安局的人说他杀人入狱了。最初我去看过他几次，每次他都眼神复杂地说他喜欢上了男人，我伤心过度生下未足月的孩子，托给他母亲，从此萧郎是路人了。这些，我的父母自然是不知道的。

竹君很快就到了，还是那么英俊。他一进门就说，老婆大人好！说完坏坏地笑，晚上我们要睡一个被窝吗？我一震，为他拿起的拖鞋抖落在地。他捡好穿上，娇嗔着说，老婆，不好吗？我刚刚爬楼爬得好累呢！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不介意你这样吗？他得意，他？他还在牢里呢！我暗自发抖，两年的时间足以把一个黄金男子变得锈迹斑斑。

为了制造家庭的温馨气氛，我们扫地，擦窗。整理衣柜时僵住了，里面都是女人的衣服可怎么办。他很愉快地答应来回爬楼去商场买几套男装，我抢先说我付账。我们把一切安顿好，在沙发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的时候，门铃响了。竹君很主动地去开门，欢喜地接过父母手里的行李，热情地和父母拥抱。我站在一旁说，爸妈，这是颜玉。他们都很满意地点头。

那晚，我们四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我甚至觉得要是这一切不是伪装该多好啊。可我还是希望真正的颜玉能回来。我用硬生生的脊背拒绝竹君的温暖，侧过身去，瞪着墙壁无法入眠。

【三】

临近新年，天气也越来越冷了。大年初一，颜玉走了已经第五天了。

正在吃早餐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丢下碗筷直奔大门。

颜玉？颜玉，果然是你！我抱住颜玉，眼泪拼命地往下掉，颜玉，你终于回来了。我喃喃，我陷进去了，好深好深。颜玉刮着我鼻子说，是我挖的，是我挖的。等你陷进去，我就把自己生生地拔出来。就是让你痛苦。这样你才会记住我。一边说一边也不停地掉眼泪。

当你傻傻的痛苦地被满满的幸福包裹着的时候，你是看不见危机的。我死也没想到竹君此刻就在我身边。我们的呢喃他自然清晰在耳。我用哀求的眼神制止了他想告密的冲动，因为我知道如果父母知道我导演了一场欺骗他们的把戏，再把面具生生地撕开留给他们一张血淋淋的脸，他们会何等伤心。

我细碎着声音说，颜玉，我爸妈来了，现在我叫你姐姐，颜姐姐。然后对竹君说，我还是叫你颜玉，就说她是你妹妹，行吗？他们都点头。

早饭后，竹君抢着去洗碗，母亲在一旁嗔怪我不做家务，竹君笑着说，没办法，我宠她宠惯了。然后对我说，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和你的小姊妹说吧，你们好久没见了。我心里暖暖的，拉着颜玉就进了卧室，两个老人在客厅里爽朗地笑着。

茱蒂，爱情就是应该洒脱。洒泪的萨，脱衣服的脱。该洒时洒，该脱时脱。颜玉吻着我的耳垂说，也好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我辩解说，我父母在你走的第二天就来了武汉。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我只好找竹君顶替了你，我当时也没办法啊，他们都以为竹君就是颜玉。

我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都是在自作聪明，自我折磨。可爱情本身就是自我折磨吗？爱上你，我甚至连自己都没有了。你一声不响地走了，我六神无主，短短的几个小时爸妈就来了，你让我怎么办？

你错了！爱不是自我折磨，是找个人来相互折磨!是双虐。用折磨的痛苦换取不折磨时的快乐。爱就是伤害，被爱就是安慰。因为被伤害而去寻找安慰，因为能被安慰而不怕伤害。其实，谁是安慰谁是伤害?还不都只是自己！颜玉的神色让我恐惧。

我说，那，你为什么要走？

颜玉转过身来，你不知道这是我的性格吗？压抑久了，出去透透风。

你不知道快过年了吗？你要让我一个人单独过？我开始不争气地流泪。

颜玉端过我的脸，轻轻吸干我的眼泪。然后深深地把我拥在她的怀抱深处。

【四】

这个晚上我久久难眠。竹君扳过我僵直的身体说，老婆，你真的爱上颜玉了吗？我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满眼泪花，我说，可是她怪怪的，我总觉得她快要离开我了。

竹君揽过我肩膀的手烫得吓人，他的眼里似有火种在燃烧。他说，老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说，只要有颜玉在，我是不会接受别人的。他说，难道你不怕我把你们的事情告诉伯父伯母吗？我说，当年你说你有了男朋友的时候，你想过我和我肚子里已经八个月大的孩子吗？现在，你还是这么残忍吗？我不敢看这个男人，他英俊得让我着迷，每看一眼，着迷的程度就深一份。我是个敌不过自己审美观的女人。

竹君的吻密不透风蛮横无理地盖上来，我恨恨地晃动脑袋躲避，我说，你敢胡来，我就告你强j*！竹君垂头丧气地倒下，卷过被子侧身睡去。因为剧烈的反抗，我的脸一直烫得厉害。随之蔓延开来的是周身的火烫。我为自己有这样的反应而羞愧。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颜玉又不在了。我在外卧室内卧室客厅客房厨房洗手间之间穿梭，来回寻找颜玉的踪影，可她真的不见了。这回，她除了带走了她，带走了我心，别的什么也没带走。手机还在沙发的拐角里充着电，衣服在衣柜里招摇地挂着，而主人却不见了。

我冲到厨房，啪地一巴掌打在竹君的脸上，你要死了，是你赶走了我的颜玉！我愤懑地吼，两只腿蹬来蹬去直想把地板蹬开了缝，掘地三尺把颜玉找回来。

然而颜玉这回真的走了。竹君擦擦手上的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我深深地剜了他一样，抢过他手里的信，迫不及待地打开：

“茱蒂，我的小乖乖。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真的，真的很美好，美好到我忍不住走了又回来看你。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回去了，也回不去了。看见竹君和你、你的家人能够愉快地相处，我就放心了。他是疼你的，你要好好珍惜。我们之间的爱是不正常的。忘记我吧！小妹妹。

“茱蒂，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隔三岔五会离开你一段时间吗？你以为我不爱你，以为我爱上了别的人是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可是子[gong]癌缠上了我……和你在一起的这两年来，病情在不断恶化，现在已经是晚期了，没希望了……我很愧疚自己没有给你带来健康的生活。只好为你找来了竹君。他是个好男人，也没有爱上男同志，那是他的谎言。他因为杀人被判了无期徒刑，只有这样说你才会放弃他，开始新的生活啊……”

我一边看一边不由自主地抖，真的吗？颜玉，一切都是真的吗？我的爱人……

竹君系着围裙走过来的时候眼睛也红红的，他说，颜玉是个善心的女子，是她拯救了我。若不是她三番五次地去和上级打通关系，我会在牢里呆一辈子。她知道得了绝症自己命不久矣，就费尽心思地为你打算着。茱蒂，她真的是个好人……

“茱蒂，来生我们做姐妹吧！骨肉相连地爱，好吗？”颜玉在信的末尾说。

不久，父母就起床了。他们丝毫不知道早上这场变故，他们满脸诧异地看见我和竹君红红的眼睛，竹君说，伯父伯母，茱蒂这丫头是不舍得她的小姊妹呢！

是啊，我舍不得呢！颜玉曾说爱情就是应该洒脱。洒泪的萨，脱衣服的脱。该洒时洒，该脱时脱。可是洒出来的滚烫的泪，会腐蚀皮肤的，你知道吗？那连着皮肉的衣服，脱一寸，就生生地撕扯着那一寸皮肉，你知道吗？

可我还是给了这个早晨一个笑脸。我似乎看见竹君身上的斑斑锈迹正在逐渐剥落，原来，他依然是那传说中的黄金男子。儿子的笑容像极了他……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7-5-6 4:11:1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