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一股猛烈的寒风吹来,像扫地一样,把散布在广场上的一些树叶、塑料袋和废纸吹向车站候车室的屋沿边,把黄色的沙尘,往人们的头上、身上撒去,充满灰尘的空气令人窒息。
这几天是寒潮,灰蒙蒙的天空,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是九四年的三月初的一天,我因公出差,在陕西省a市的火车站,准备乘坐晚上7点的快车到湖北省的襄樊去。
a市,处于四川、陕西,湖北三省交界处,是阳安线与川鄂铁路交汇的地方,三省相邻地区南下北上的民工均汇聚于此,客流量极大,尤其是春节前后。
此时,面积不小的候车室已是人满为患,许多人不惧寒冷,已经占据了厅外的房沿。
在拥挤的候车室的售票窗口买了车票。比平常贵一些一一春运期间票价上浮20﹪,然后出来到广场旁边的一放录像的小茶馆里休息等车。
黄昏时,火车如时到来,没有晚点,这是成都至上海的特快,准备乘车的旅客密布在月台上。可是,车上的情况却令人沮丧:每辆车里都是挤得满满地,厕所里也有人,有的竞有两、三个人,在月台上仿佛都感到热烘烘的,简直是惨不忍赌。车门全是关上的,根本看不见一个乘务员。有些着急要走的民工试图给钱让车上的人打开窗户好钻进去,也遭到了拒绝。
今天看来是走不成了,我闷闷不乐地准备出站。
“师傅,要上车吗?我有办法。”一个身着白衣白裤戴着白帽的三十来岁的小伙子从我身旁走过,边走边说。他操一口带着陕西口音的普通话,肩上扛着一个纸箱。
我一喜,紧走两步跟上他,说道:“那么挤,上去站在哪儿?”
他放下肩膀上扛着的纸箱,说道:“我带你去餐车,很舒服的。”他是餐车上的工作人员。
“可以,不过是什么概念?”我问道。这里的概念二字,隐喻要求的意思,跑外面的人一般都懂得。我知道,他们是不会白帮忙的。
“给弟兄们考虑两条塔山吧,怎么样?”他说道。
我的天!那时节一条红塔山最低价是120元一条。要是去上海,咬咬牙也就算了,到襄樊,那不是豆腐做成了肉价钱。
“我只到襄樊。算了,谢谢!”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行,byebye!”他扛起纸箱走了,脸上表情略带遗憾。
天黑了,气温在下降,飘起了蒙蒙细雨。两位50来岁的老者与我一起出站,他俩一个是武汉市的,一个是十堰市的,共同的遭遇把我们聚在一起。他们都是做小生意的个体户,常到a市来,对这儿情况很熟悉,按他们的说法,我们明早乘a市——襄樊的普客离开此地。
a市滨临汉江,地势低洼,雨季必遭水淹。城区是用钢筋水泥筑成城墙围在其中,四门是电动水闸式,大水来时关上城门以后就滴水不漏了,人们就生活在围城里面。城外呢,是一片泽国。水退了,一切再慢慢地恢复正常,每年均是如此。因此,a市火车站就建在城外的高地上。
要住宿,得下坡一公里左右才有旅店。
明天一早要赶车,进城住是不现实的,于是只好住在坡下一条件极简陋的旅店里,还是一大房间。房间里有十多张木床,铺着草垫的床上蒙着一张旧布毯子;昏黄的灯光下,枕头和被子显得很脏,似乎感觉到臭哄哄地。这时住的大多是生意人。没奈何,只好将就一晚。说实在的,虽然条件差一点,但确实比外面温暖。我选择住在门边第一间铺,觉得空气要好一点。武汉的老者在对面的屋角,与我正好成对角线。他不时投来抱歉的眼光,仿佛带我住这种地方有些对不住人似的。
我心里有些感动:这世界还是有好人!
我合衣而坐地捱了一夜。
夜里下了雨,气温很低。天还未亮,我们三人又结伴去车站。路是水泥地面,也宽,只是没有路灯,一路上坡,走到车站时已经感觉身上发热了。
站上早已沸腾起来,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竞冒出这么多人来,他们大多是外出打工的农民,是历次没上着车与后来陆续地新到的打工者。他们都选择了走一段算一段的策略乘坐这辆短途客车。
天还未大亮时开始剪票,排成三列纵队的人们开始闹哄哄地走向出站口的大铁门(因乘车人太多改在此处剪票),有人窜位,秩序开始混乱起来。
此时,一阵“呼——,呼、呼”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尖叫传进了我的耳中。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身着铁路员工服装的男女站务员们挥舞着扫帚竹条在击打挤到队列外面的人们,藉以维持队列秩序。
我们队列右前方是一个胖胖的小个子的女站务员,她站在靠墙的凳子上,居高临下,手短脚短却十分灵活地挥舞着竹条打人。她板脸抿嘴,出手很勤,打得又狠又准,娴熟的技艺决非一日之功。挨了打的人们没有反抗,只是惊惶地闪避和努力地向队伍中间挤,结果是又把另外的人挤出来挨打;我前面一位背着被卷的老年打工者因被挤出队列挨了几下,发出几声惊叫,还用手搓揉痛处呢!
我头脑中“轰”地一下:糟了,要是打着了我,怎么办……
幸运的是,竹条并没有找上我,这可能归功于我的皮衣革履和旅行箱。
其实昨晚在站台里我曾经看见站务员们都有这种东西,当时并没有引起注意,原来,竞是他们用来“为人民服务”的工具。
仗着行李不多行动灵活,我成为先上车的那部份人。放好提箱以后,我坐在窗边,点上一枝烟,稍事休息。
天已经大亮了。陆续上车的人们在过道上匆匆走过,急急忙忙地寻找座位,脸上带着幸运的神情。不时,亦可看见有人脸上带有红色的鞭痕,这无疑是出自于车站服务员们的手笔。
未到开车时间,车厢里闹哄哄地,坐到了座位的人们兴高采烈地很欢喜,谈笑风生,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可是我却没有这种好心情。
俄国现代文学家萧洛霍夫在他的小说《静静的顿河》中有那么一段:一群被俘的红军被押往顿河边的月申斯克市,一路上白军哥萨克们砍杀队伍边上的人。为了求生队伍边的人就往队伍中间挤,被挤出的人又惨遭杀害。仅有一名孩子兵装着吓疯了被一个哥萨克老太婆领走得救,其余的红军战士无一幸免。这情景有些相似,只不过不是用刀而是竹条,没人丢命而已。
他们对待这些打工者们,像是对待一群牲口!
不知被冲散的二位老者如何,但愿他们没有受到竹条的亲吻!
我只能从心里对他们的这种行为进行抗议!他们的这种行为,是我们法制社会所不能容许的,必将受到大家的谴责!
我想到,春节前后出差或旅行,一定不能在a市车站上车!
冬日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红红的、圆圆的。阳光带来了温暖,照进了列车的车厢,给人们的脸上镀上了一层绚丽的光彩。
车开了,车厢里闹哄哄的声音中传出年轻男女们的欢笑声,还有人在唱歌。可爱啊,我们的人民!
列车风驰电掣地奔向前方,带着希望,带着理想。
二○○四年十一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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