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雨色倾城,湿漉漉地淋开了夏季的大门。我落寞地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数着雨帘外一滴一滴的水珠,心里在一则虚构的故事里勾勒“心字早成灰”的意境。
自从那天楚彦舒急匆匆地对我抛下一句,我现在出差,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时间就仿佛停住了,一分一秒开始漫长得让人心谎意乱。那个时候,我正站在风雨桥上,阳光灿烂得耀眼,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有风从四面八方的袭来,眼前的寒意纷纷扬扬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惊心动魄,象一种呼吸窒息后的冷颤……
我对楚彦舒,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因为那次车祸,我想,他与我,一定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永远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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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在英邦学院中文系念二年班。左熙是我的好友兼死党,一头短发,青春貌美,神采飞扬。她的家在本市,父亲是某政府部门的高干,除了有些许傲,倒也少了富家子女的坏习性,与我颇算合得来。她与我投缘,据说是因为喜欢我笔下的浪漫温情的文字,让她甘心地成为我胡作非为的帮凶。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习惯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做着或快乐或荒芜的梦。
被那辆白色的雅阁撞成休克住进这家医院的时候,正是一个秋风轻起,秋叶轻飞的季节。十月的天,枫叶初红,象我们嘻嘻哈哈纷纷扬扬的欢笑。我走在路上横穿乱逛地构思着一出温馨浪漫又伤感的爱情故事,脑海里已经有着“当爱情路过的时候一无所知”的句子,继而幻想着“爱情走失后痛彻心扉的忧伤”,正想着如何把这样的故事付之于笔端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抛了起来,然后就轻飘飘的失去了意识。从此,我就进入了混沌的虚无境界。然而当我在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爱情故事里那种目光相对深情凝视的浪漫情节,屋子里只有陌生与空旷的白色,让我忽然想起失忆的字眼。艰难地睁大眼睛,全身却酸疼得无法动弹,我懊恼地哼唧着。
有个男人背对着站在窗前。身穿白大褂,身形高大挺拔,似乎正在冥想着。听到声响,他惊喜地转过身来,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好奇万分,这个男人目光温和,五官棱角分明,这个是非常好看的男人,那镜片后深邃的眸子里,似一湖幽静无波的海,深不可测。
记忆一点一滴地清晰了起来,原来我与构想中的爱情擦身而过的同时,差点与死神相拥而去。还好,说不定这个就是梦想里的王子,心中念头千转百回,脑子里忽然有种恶作剧的想法。
我故作茫然而惊恐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怎么把我拐到这里来……”
他温柔地按着我的肩,简洁地说:“这里是医院,你不小心被车撞着,受轻微脑震荡,昏迷了两天两夜……”他说这话的时候,窗外的夕阳正清清落落地照过来,一如他脸上隐隐约约的光芒。
轻微脑震荡,怎么会昏迷这么久。我疑惑又费力地摇摇头,眼睛依旧茫无头绪地眨着,看他面对着我,眉毛正慢慢慢慢地纠结起来。
他的眼中有些许怀疑的神色,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脸,“骆雨恺?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
我不住地点头,再摇头。“谁是骆雨恺?我么?你又是谁?”
他的眼中渐渐泛起满是忧虑的神色,象灰色的暗影,把他整个包围着。我装作漠然地转过脸,抿嘴暗笑的同时,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在心底里慢慢慢慢地升腾。
然后,我记得他的工作证上写着:主治医师,楚彦舒。
左熙来看我的时候,已经是入夜。她把一束洁白的百合插在瓶子里,刹那间,整间病房便温暖了起来。左熙轻轻的捏捏我的脸,眼底满是心疼。“可怜的雨恺,怎么这样不小心。接到楚医生的电话,就急急跑来了。你看你,脸色不好,才两天就瘦成这样,不过,别担心,你只管放心养病,其他的不用管,我爸已经知会医院了……”我的声音哽咽着,身在千里之外的异乡,遭遇这样的事,断不敢让父母亲知道,一来免去担心,二来实在不忍老人家奔波而来。是左熙,让我少了孤独无助的感觉,也让我有了许许多多温暖的感动。
“明天让妈妈炖汤补补身子,几天之后,骆雨恺依旧漂亮可人……”
“熙熙,谢谢你。”
“傻猪猪,我们是好朋友嘛,别再说傻话,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楚彦舒与护士进来,“探病时间到,骆雨恺,你该休息了。”他转头向左熙颔首,出去了。
我拉着她的手,“嘘……熙熙,别揭穿我哇,正在失忆中。”
“老天哦,雨恺,你你你,好离谱嘛……”左熙瞪着我,我的样子一定笑得又无辜又委屈。这个时候,特别怀念与左熙笑得惊天动地的感觉,就象那穿越时空穿过苍穹的快乐。
这天夜里,我在平静里睡去。梦里,除了有左熙的笑,还有一双眼睛,透亮而深邃地望进我的灵魂。
我对所有的问答沉默以对,对所有的事情都摇头不语,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真的失忆。楚彦舒为我作了全面检查,我像个木偶一样,跟着他的指令一项一项地执行。
楚彦舒对我的所作所为,竟然默许。
楚彦舒常常来到我病房,跟我漫无边际地聊天。他渊博的学识,优雅的谈吐,还有彬彬有礼的风度,都让我偷偷地着迷。我从他日渐舒展的眉宇间知道,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天下午,楚彦舒对我说,他对我的治疗方案已经完成了,他会接手别的病人,而我也会有别的医生继续跟进。我大惊失色。十几天的相处,我已习惯了他的温柔的问候,细心的叮咛,对于换医生的事我是万二分的抗拒。
“楚彦舒,我只要你,别的医生我只会头疼!”
“胡闹,”他温柔地呵斥,“你没事了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恨恨地咬牙切齿,我开始拒绝打针,拒绝吃药,并且拒绝说话。
左熙再来医院的时候,楚彦舒已经走了一天半。在这36小时里,我把护士骂走,把药扔在地上,新来的医生终于无可奈何,然后我躲在被子里默默地生闷气。抱着左熙,我终于放声地哭了起来。
左熙轻拍着我,雨恺,不要这样。雨恺,要开心。三天后你就可以出院了。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左熙。三天?忽然间心疼得无以复加。
嗯,雨恺,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所有的功课我都帮你做好笔记。
见鬼的功课,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楚彦舒。
楚彦舒一脸疲惫地走进病房。我指着他凶神恶煞地问,你还来干什么?
骆雨恺,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安静一点。我扁着嘴,我不喜欢别人,我只要你。
楚彦舒目瞪口呆地叹着气。“恺恺,不要这样任性,改天跟你说我的故事好么?但是,你得答应我,先好好的把身体养好,不再胡闹,还有,唉,就是,喜欢你这个任性又磨人的小丫头……”楚彦舒无奈的声音始终带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宠溺。
楚彦舒俯下头,轻轻地吻我的额,“睡吧,恺恺,好梦……”我在他无限宠溺的温柔沉沉睡去。
这一天,阳光很淡,风很轻。医院门前的花径扶疏里,楚彦舒安静地说着他的故事。他跟他的未婚妻原是大学时候的同学,相恋至今,他们走过了世间的风风雨雨,三年前,她出国留学,他承诺等她回来的时候娶她,而今年的秋天,她将学成归来,又或许会与他一起离开这里。
楚彦舒握着我的手。“雨恺,你是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二十岁,毕竟是太年轻了,你要走的路还很长,你的聪明,你的敏感,你的直率,都让人如此喜爱。其实,你故意失忆,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是看你演得如此逼真,我也无谓去揭穿。”我的脸蓦然烧了起来,我居然向一个脑科医生假扮失忆。
“开心起来,雨恺!你的开心才是我最大的快乐!人生很多事情不由自主,但是无论如何要记住,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该作怎样的选择还得靠自己……”然后,他轻轻地把我搂在怀里,轻轻的吻我的额,我的脸。我紧紧地环抱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楚彦舒。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从来就不是。
可是,如是果心已了失控了,你要知道我已经无能为力。你的将离,我的恐慌,你的温柔,我的难舍,你教我如何面对?
一个星期过去了。当我重回到大学课堂的时候,我把这一段经历写成日记。我把自己蜷缩在一点一滴的幸福里,再也不肯走出来。
然后有一天,我接到楚彦舒匆匆的电话。“恺恺,我现在去法国,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你好好保重。”于是我站在那座风雨桥上,任时间一分一秒地停顿,任思想一点一滴地荒芜,任寒意一丝一拂地袭向我的心头。而我,就在一片空荡荡的意识里,心慌意乱……楚彦舒,他终于还是走出了我的世界。
后来,我毕业。我选择了留校任教。每天,与学生们一起埋头古典文学里,或说先秦诸子,或说说唐宋明清,也谈论语庄子甚或是古韵古曲……时间,弹指逝去,生活,平平静静,如此如已。
左熙进了某个政府部门工作。有空,我们依然会坐到一块,在酒吧或是啡吧里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趣事,或手挽手地在街上扬长走过。
三年后。越洋电话,在某个阳光清淡的午后响起。
穿过你的声音我的心脏,楚彦舒,我给你一程的爱情,你却掳走了我长长的曾经。
然后,我说,楚彦舒,今天的天气真好。
是的,真好。他却不知道,当他挂断之后,我泪如泉涌
我依然在学校里与学生们打成一片,依然喜欢在闲暇的时候写我的小说,制造一篇又一篇情节不同风格各异的故事,只是我的生活却简单的如一杯白开水,清澈见底。
夏天已经过去。当我在无意中记起当年那个夏天,记起那个叫楚彦舒的男人,还有那个夏天里一场落幕的爱情。还是会有疼痛突如其来,袭遍所有的脑神经。然后,就一直至今地疼着。
九月的风中,我从家里重新回到学校,此时的天空已万里无云,不知道遥远的国度,是否也一样……若你打开电话,你一定会听到云的声音,它会轻轻唱飘呀飘飘过千万里,苦苦守候你的归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样的秋天,仍旧有枫叶飘红。我坐在李商隐的锦瑟里,听他说一千年前的智慧与洞悉。其实一早知道,它已经注定了遥遥无期,我依然甘心地等,不管时光流逝,不管红颜老去……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当我再听到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时,我的心中便会温温柔柔疼疼痛痛地想起,曾经握手的那段,幸福时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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