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伢儿的时候,老屋在幺儿山前,门前有一片水塘,傍水的塍边,父母挖了些瓜窝,每年的春天,总会种上些南瓜、冬瓜、丝瓜、娥眉豆。那时正是文革时期,种瓜种豆也是有限数的。乡下的孩子没得玩具,几窝瓜豆也成了童趣的寄托。
先年的秋里,娘总是把最大的瓜豆留老,然后取出籽来做种。新年过后,爹用锄把瓜窝的土刨松,埋上些鸡屎狗粪,娘拿出种子小心地种在里面,嘱我浇上水,然后用破筐破篮围起来,种瓜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五七天后,叶芽会从土里拱出来,露出婴儿般的两瓣笑,我几乎天天都会跑去守看,看它抻个懒腰就窜高了的个头,看它喝口清水就胀饱了的肚腩,甚至遥想出是别个有而我也本该有的妹妹来……
跑得多了,娘说:瓜豆也有命呢,不要踫它,指也指不得哦!我说:啥啊?娘又说:指一下它会气死的。我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娘说的总没有错,我肩负的责任倏地重了起来。别个是多望一眼也不行的,记得丝瓜爬蔓开花时,隔壁的令军不知何故踫落一朵,我拿根竹篙赶了他半山。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到了瓜豆开花结实的时节,的确给家里带来了不少的喜悦。那时乡下贫苦,粮不足,瓜菜代,没得晕油,小菜变换点花样就是牙祭。于是南瓜开花时,娘摘些公花(未授粉的花)与米粉子一和,蒸或者炸了,那味道就是极至了。到了初秋,摘下的北瓜冬瓜会码满半边墙,晒的干豆豇、扁豆储满了罈罈罐罐。这些瓜与豆啊,没负了我家对它的疼爱,帮助我们渡过了一个个饥馑之年。
瓜豆摘过之后,那些藤蔓径自老去,便没有人再记得它的青翠葱茏,秋风一起,没了牵挂的它们被焦阳吸走了最后的水份,或随风飘散,或零落成泥,而后只存一包种子在墙旮旯里纪事。作为一个生命体,这些藤蔓还留存着对子实的怀念么,或者那些种子还存些追忆么,儿时的我是没有想过这些的。成年后,我读到唐章怀太子写给父亲肃宗李享的《黄台瓜词》,才明白那藤蔓应该是有感知的。
我们这儿也有一句俗语,说“世上只有瓜连子,自古未见子连瓜”,也印证了章怀太子的意思,至少瓜是恋子的。瓜果蔬木,看似无情物,一秋一世,却恰巧象出了生命的无奈和世情的悖逆。瓜离藤时,藤自伤感,子离瓜时,瓜自饮泣,转头瓜想藤时、子恋瓜日,却又何处寻去?喻在人间,正所谓“孝欲尽而亲不在”,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奈与哀恸。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那时的懞懂之童已是鬓近秋霜,种瓜的爹娘几年内已相继弃世,回顾他们的一生,含辛茹苦,可以说是全部奉献给了儿孙,没有享受到多一些的人间幸福。特别是父亲母亲病重之时决不住院,为的是为儿子们节约一点钱财,用生命的最后一滴水作一次奉献。想到此,我就禁不住泪水涟涟。
从社会视角上来看,父母养育子嗣似乎天径地仪,但从每一个家庭个体来言,其恩惠却无以复加。所幸的是父母归去时我们兄弟几个都守在病榻前,我是执着父亲母亲的手送他们上路的。如果在天有灵,但愿这多少能减轻那瓜熟子离时的撕裂之痛。 2007-5-5
本文已被编辑[心灵苦渡]于2007-5-5 13:53:2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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