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注意他的出现,包括我在内。他一次次把门推开,我们一次次把门关上。没有谁在意他的举动――一个4岁左右的男孩,推开一扇门或关上一扇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这个偶然或者习惯的动作,充其量只是让我感觉到了他的顽劣和调皮。我并没有想起其他什么,比如,他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出现?比如,他不断的推开门,是被门内的场景所吸引吗?当他看见门内的昏暗、眩晕与疯狂时,他是否有过疑惑或者其他什么?
我的确没有在意他的出现。我斜靠在沙发上,头顶是不断闪烁的霓虹,前面是与墙壁比例极为失调的大屏幕,那些女人,飘逸的长发、泳装勾勒出的线条、永远痛苦的表情,在我的目光里来来去去。不足5平方米的地面上,两对舞着的男女,不断的旋转着,旋转着,还有站着唱歌的,还有摆放糖果的桌子,小小的空间显得逼窄而且混乱――而我是企图窥见某种秩序的,我有意识的想要在这个空间窥视到某种存在――奔放、内敛甚至无序,我想在这些色彩的下面,一定隐藏着什么。那个小男孩,注定只是个被忽略的细节,与夜晚无关,与歌舞无关。
但我终究注意起他来。就在他最后一次把门推开时,我看见了他的执著。他睁着好奇的双眼,努力的望向门内――我想,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个场景这个时刻的涵盖,但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他的执著证明他是有目的有意识而来。而我突然就激动起来,我似乎窥到了夜晚的另一种形式――一个4岁左右的男孩,在他单纯的目光里,夜的暧昧与迷离,该是怎样的一种形状?
我阻止了同事关门的动作。我说就让他看吧,这里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新概念呢。同事大笑。我不知道同事是否明白了这话的内涵,但我想同事一定跟我一样想起了这家歌舞厅的名字――新概念。是的,我现在一定是想起了这个词语――新概念。我承认我正是被它诱惑而来的。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从来不习惯这种场合。当不得已置身这种场合时,我就像一尾近乎窒息的鱼,总是迫不急待的想要逃离,以至于人们取笑我的落后与不合时宜。但今晚,我知道自己却是主动的。当那个女同事用近乎煽情的语言说出“新概念”这个词语时,我就知道已经接受了这里――我不得不承认,我看似平静的内心,其实也潜藏着并不平静的欲求。
我对同事说我欣赏这个词语的创意,它暗合并锲入了人们的心理――这不,当我们朝新概念走来时,几乎每一个人,都接到来自妻子或者丈夫的电话,几乎每一个人,都异口同声的说还有应酬不能立即回家――在搁下电话的时候,我们似乎都如释重负,美丽的谎言之下,似乎寻找到了释放压抑的最新出口。我想,这或许就是新概念成功的地方――我们内心的悲怯或者富足,早在这一创意的掌控之中。
我突然就觉得了自己的不幸。当我们为着一个不回家的理由而沾沾自喜时,我们其实早已经钻进了别人的圈套――这种循环的悖论,是否就在我们的背后,一直在暗中窥视着我们?
而实际上,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我还得要鼓掌,还得要叫好,甚至还要酝酿那些与赞美有关的形容词――当一曲奏完,我就要走完这些程序,这是一种规则,也是一种制度,我必须要做,这是礼节,更是氛围的需要。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但我绝对不能成为局外人,所以我必须做一个营造和推动气氛的主持者,我甚至想,只有这样,才不会成为女同事忽略的对象。于是,我几乎调动了大脑里积蓄的与赞美有关的形容词,而我写散文炼就的拿捏词语的功夫,一直让我的赞美始终洋溢着并恰到好处,一直让我产生始终处于主角的恍惚之感,我虚荣而且满足。
但我旋即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缥缈,还有夜的缥缈。我看到那些转动的身影,在生生死死的爱情里,虚妄而又梦幻――
死了都要爱
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宇宙毁灭心还在
把每天当作末日来相爱
……
死了都要爱
穷途末路都要爱
不极度浪漫不痛快
发会雪白土会掩埋
思念不腐坏
……
撕心裂肺。地老天荒。他是在表白吗?――这个刚离了婚的男人,他是向跟他一起来的女友表白吗?霓红闪烁。人影幢幢。在这昏暗、眩晕与疯狂的色彩之下,她是否听到了这里边的忘情与认真?而我们真是认真的吗?在这暧昧的夜晚,我们的内心,是否真的企图寻找一种真实?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些玩笑――我不是也一直在跟那个女同事开着玩笑么?我说,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就没有遇上她。我甚至还说,要是当初遇上她,死了都要爱。我知道这种玩笑的重量――它是轻的,它不需要负什么责任,但当它说出,这个夜晚却因此多了一份刺激和精彩――在玩笑的背后,忘情或者认真,似乎更能切近我们的心灵。
而他懂得玩笑吗?当我们在门内生生死死,门外的小男孩,他究竟会明白这玩笑的答案么?
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兴奋,只是,没有谁知道这种兴奋缘于我跟小男孩的对话――
我说,你在看哪样?
他说,没有看哪样。
我说,好玩不?
他说,不好玩。
我说,不好玩你总是来推门干哪样?
他说,他只是想要桌子上的糖……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7-5-5 9:10:2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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