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潼城中学有个叫周永洞的普通教师，个头不高，山羊胡须，塌鼻梁，泡泡眼，扁平头，穿着时常邋里邋遢，看这就让人觉得别扭：不成人样儿。

周永洞给学生们上第一堂课，总是一句大概自经他头一次吐出口就再也没有修改过的开场白：“鄙人周永洞，高中出来教高中，一碗扣一碗，希望不要见笑。”

周永洞家十分拮据：老娘七老八十体弱多病，一年到头甩不开药罐子，够他烦；老婆犯有严重支气管炎——芝麻胡豆瓣儿大的事做不了一样；三个崽儿，还不计算他老婆带过来的两个——反正够周永洞操劳。

夏天，周永洞还能够照顾着些门面：把全部心思用在一日三餐上，东拼西凑，糊糊哄哄地骗得饱肚囊皮。衣服呢？白天穿，晚上临睡前洗干净挂在房梁上吹干——若干年后，潼城中学的师生们还经常提到：周永洞整个夏天就穿那么一件衣服，却总还算干净。脚上却尽可以不管，随时着一双烂草鞋便罢。

可一到冬天就不行：他没有多的可以御寒的衣服，时常冻得双唇发紫，浑身直打哆嗦。有一次，竟然用些谷草搓成绳子捆在腰间，旁若无人地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弄得满堂哗然。待到学生们安静些后，他才略带自嘲地解释说：“饭不够加碗菜，衣不够加根带。没啥希奇的。”然后照样讲课，可恼的是，讲不了几句，就得咳嗽一回，吐一泡痰，再回头讲几句，再咳嗽一回，再吐一泡痰------

后来，周永洞觉得日子实在无法过，希望得到一些政府救济。于是动笔给学校当局写申请：“鄙人周永洞，家中无米又无盐，申请补助三百元。”报告打上去，结果呢？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久，文革运动开始，潼城中学的教师分成两大对立的派别，周永洞一向落落寡欢不合群，便处在夹缝中间，成为众矢之的——那份申请加上他平常的言行，成为他反党反社会主义恶毒攻击人民政权的把柄：材料送上去，很快就被关进监狱------他的故事大多如此。

文革结束两年后，周永洞得以平反出狱，这以后的事鲜为人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