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这门剃头的手艺吃了好多年了，没有一个人能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来：我爷爷的头被他剃过；我父亲的头被他剃过；我的头是他开的包；我儿子的头也是他开的光。至于他能不能坚持到我的五世同堂，那就不是我能主宰的事了。

眼看着，刘师的头发全白了，那白茫茫的一片，既不会给人雪源的寒冷，也不会给人白发魔女的冷艳。为了抢占地盘，有两个半路出家的在街边挑起了帘子。谁知几个回合下来，除了抹不开情面的寡骨脸将孙子强行按在板凳上，很多时候都不开壶。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这种好事，对一个剃头匠来说，还是细水长流更实际。

刘师并不是不传手艺。

第一个徒弟跟了半年，就认为学到家，可以摆门面了。背起一套行头就上了省城。那知省城的一块茅厕板板，每个月都要好几百块钱的房租，他干脆把挎包一挂，跑到一个建筑工地去打零工去了。有民工翻看了他的行头，就将地球交给他修理。谁知，他东推西剪，把人家的原始雨林弄成了不毛之地。这大徒弟的手艺是彻底臭了。他一气之下，把工具卖给了收荒匠，只换了一包烟钱。从此，专心在工地下苦力了。

第二个徒弟姓黄，在刘师的身边多呆了半年，一天翻来覆去地都是那四个字：洗、捏、推、剃。

洗者，就是洗头。洗头要洗透，一般以3-5分钟为宜。时间太短，洗发水没深入发梢，剪起来咬剪子；时间太长，洗发水会伤了皮肤，对皮肤过敏者会产生副作用——本来就没手几个小钱，遇到这样的主，就抠老本了。

捏者，就是拿捏着转头。随着剪子的移动，轻轻转动脑袋，并要让人感到不留痕迹。

推，当然这是最基本的基本功了。不仅要求前后一样齐，还要给人一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视觉冲击。

剃，特别是对幼儿的第一次理发，这就是一门技术活。大城小巷装饰美观的美发厅、发廊，都不敢接这种活。幼儿的皮肤嫩，只能用温水敷，掌握火候是关键。剃时只要是一顺风就行了。现在小孩的开张行情看着涨，一般都是四季发财，更多的时候是六六大顺。

黄弟感到自己这一年学到家了。有师兄的前车之鉴，他先在小县城租了一个门面，打出了“刘师的嫡传弟子——黄弟发屋”的金字招牌。没想到，刘师虽然没出远门，声名早就远播了。开张的爆竹的硝烟还没散尽，就有一对年轻的小夫妇抱着一个幼儿找上门来。

“师傅，你真的是刘师的弟子？”

“这还有假，这师徒关系，一辈子也摆不脱。”

“这就好。能给小儿理发么？”

“师傅的手艺，就这门绝活。请坐。”

黄弟没想到开张生意就是一个开门红。他小心地把刘师的交代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就开始给小孩用温水敷头发。

一切都那么的完美无缺，小夫妻看着黄弟麻利而有条不紊的忙碌，心中不由赞叹：师强弟子强，真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正在功德圆满时，黄弟的手却不知为什么抖了一下，刀锋划过小儿的耳廓，留下了一个3毫米的小口子。

小儿“哇”的一声叫唤起来，小夫妻刚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黄弟拿着剃刀，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还愣着干什么，送医院呀！”

妻子抱起小孩就往医院跑，小丈夫却多了一个心眼，拽着黄弟一起到了医院。一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但黄弟的招牌是彻底地砸了。黄弟赔了三百元才算把这场风波了结了。想再凭这门手艺混下去，黄弟是没戏的了。黄弟把门面退了，也跑到山西去背煤，从此不再摸剃刀了。

“哼，没想到，师傅还是对我留了一手。”

刘师没想到，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尽给自己捅篓子，拉屎不出怪茅厕。刘师有了封刀的意思：别把自己的手艺搞臭了！

谁知，还是有人想吃这碗饭。一个抹不开情面的熟人又把一个条杆子送了过来。刘师死马当作活马医，让他留在了自己的店里。

开头几天，刘师并不给小徒弟上手的机会，却拿来一张旧报纸，让小徒弟去读。

小徒弟读着与理发毫不相干的新闻、旧闻，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傅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到了收工的时候，刘师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小徒弟打扫卫生。似乎是不经意间，刘师问起了报纸上的新闻、旧闻，小徒弟都对答如流，刘师没吭声，关上门就走了。

一周就这么过去了。

两周就这么过去了。

一个月也就这么过去了。

徒弟还在读报纸，根本没有上手的机会。

这天，小店来了两个老主顾。刘师却像充军一样，急火火出了门。

两个老主顾等了好半天，还不见刘师转来。就有些不耐烦了。

“小徒弟，我还有事，你来给我理。”

小徒弟跑到门口看了看，还是没有刘师的影子。

小徒弟模仿着给两个人洗了头，拿着剪子却不知该从哪儿下手。

“你胆子放大点，能出门拜客就行了。”

两个老主顾对小徒弟的手忙脚乱视而不见，反而闭目养起神来。一遍推过去，小徒弟一看，不是这边高耸，就是那边塌陷。想重新下手，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正在小徒弟尴尬时，刘师回来了。

刘师看了一眼，抓过剪子，三下五去二，几剪子就理伸展了。

“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小徒弟鼓着眼睛围着刘师转，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门道。

小徒弟并没有多少上手的机会，但让刘师没想到的是，小徒弟一呆就是三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师不务正业了。到了街上，就往茶馆跑，去打自己的小麻将去了，把小徒弟留在店里看家。偶尔心血来潮到小店转一圈，却不想再动手。

小徒弟的手艺慢慢练出来了。他不经刘师的同意，就把小店装修了一番。

小店的生意一下子火了起来。原来在街沿边摆摊的小贩，见没有什么搞头，也灰溜溜卷铺盖走了。

正当刘师想彻底放手时，小徒弟却不干了，他要到外面去闯一闯。刘师的心又吊了起来，但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