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歌

夜张开黑暗的大口将天地吞噬,但它的欲望还为得到满足·侵吞了月,侵吞了星,漆黑的夜晚还将侵吞人心最深处的一片光明·

硕大的夜明珠在墓碑上熠熠生辉,周围一片黑色的土地被照亮·墓很大,很气派,而置之顶上的那颗夜明珠有碗口般大小·它就是这无尽黑暗中的一点星火·

四双邪恶又充满欲望色彩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做坟·坟墓虽然很气派,但是很普通·夜明珠的光照亮那阴森森的碑,依稀可辩上面的大字:吾兄尹颢之墓·那四双眼睛盯着墓碑,似乎能从那碑面上看见埋藏在分里的无尽的宝藏·

至高的武学、不清的财宝、极其珍贵的灵药,这就是吸引这四个人潜入此处的原因·这凄凉墓碑下隐藏的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些东西具有极大的诱惑,紧紧缠进每个人的心里,让他们不惜豁出生命也要取得·

仅是那颗夜明珠就已充分激发人内心深处的贪婪,所以这四双丑陋眼睛的主人深深地呼吸着,奋力想拖着破碎不堪的躯体向那坟墓爬过去·

夜明珠是步青青放在墓碑上的·她巡逻至此便发现了四只凶狠的狼,于是她拔剑·这里　是天宫禁地之一,附近沉睡着食人巨蟒·巨蟒只听令于主人,而对步青青,只有锋利的毒牙·步青青不敢惊醒那只巨兽,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护卫天宫的利益·她就应该知道,能潜入到禁地而不被发觉的人绝不是简单的恶贼,所以尽管她很小心,但还是受了伤·

她现在只想发动这里的机关将自己与敌人一并毁灭·可是她现在根本无法动弹,甚至没有办法呼喊·因为她的四肢已被削断,被抛在这块黑色土地上的各个地方·她现在就像一条血肉模糊的蛆虫,在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土地上苟延残喘·幸好那四个人并不比她幸运多少·他们一个断了手臂,一个腹部中了一剑,一个掉进坟墓右边的沼泽地,还有一个正忍受着毒蝎子的嘶咬·

午夜的神韶天宫忽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歌声·那声音凄凉无比，像是送亡人的哀悼之歌，低缓地从悲伤者的口中发出，飘荡在寂静的夜空上。

四个闯入者心里都不禁一寒，不由得面面相觑。夏文姬的做左胸已被巨大的毒蝎子咬烂了。毒液腐蚀着她新鲜的血肉。她无力挣扎，只得任由毒蝎子再去嘶咬她右边高耸的胸脯。她望着不远处的夜明珠，口里不住发出呻吟和喘息声。

步青青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咯咯”地声响。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天宫是神之所在地……你们触犯神威……一个个……都不得好死……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终于调息够了的梁昭用仅剩的一只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见地上掉落的步青青的武器——一柄刻着杏花的剑，一脚将它踢飞，刺入步青青以露出森森白骨的右肩。

“啊——”步青青发出凄厉又嘶哑的惨叫。

“贱女人，去死吧！”梁昭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走向那充满诱惑的坟墓。

“梁兄，来帮我一把！”半身没入沼泽地的西门鸿朝梁昭伸出手。梁昭脚步一停，望着坟墓右边的沼泽地。沼泽地散发着泥土气息和奇异的臭味。土壤还在翻滚着，咕咕冒着泡。西门鸿在沼泽中央，不敢动弹。他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但他朝梁昭伸出手。

“梁兄！”腹部还在不停流血的赵云承急切地叫唤，“那沼泽地太危险了。梁兄还是先把我扶过去吧！”

“赵云承，你……”西门鸿又气又怕，但他不敢乱动。因为这是沼泽，指不定一动就陷得更深了。他只是对赵云承怒目而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昭深呼吸了一下，回头望向赵云承。赵云承面露喜色，充满希望地望着梁昭。

梁昭一定在迟疑着该救哪个！一想到这而，西门鸿立刻道：“梁兄，赵云承那厮弑父*母，救了他岂不与卑鄙下流之人无异！”

赵云承脸上的喜色一扫而光，他连忙对梁昭道：“梁兄不要听他胡说。这人贪得无厌，曾为了三千两银子灭了镇江柳家十几口人。他必是不想让我得到这份财宝才恶语中伤的！”

梁昭紧皱眉头，深思不语。

步青青几欲昏厥，但她拼命让自己清醒起来。她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剑，又望了望四周，终于找到一堆石头堆成的机关。她用尽全力蠕动着残躯，使剑柄对准那堆石头。坚硬的土地摩擦着她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弥漫了一地。

凄厉的歌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琴音。那琴音又低缓又扣人心弦。仿佛这声音化作无形的手揪住了每个人的心，一下一下地拨动。

闯入者们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一个步青青已经让他们损失惨重，要是再来一个岂不是要名丧于此？

“咻”地一声，步青青用尽全身功力将剑震了出去。杏花之剑准确无误地击入机关口。步青青经此一击，再也无力气动弹了。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睛无力地眨了几下就闭上了。她完全昏过去之前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们吵什么？”夏文姬一边呻吟一边用虚弱的声音说，“就快得手了你们就不知道要团结吗？”她用余光瞥了步青青一眼，说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梁昭，你还不快挖开坟墓把宝藏取出来！”

她胸前的蝎子感觉到了她在说话，使劲咬了夏文姬的胸脯一口。夏文姬惨叫一声，软软地趴在地上，也即将昏死过去。

这只蝎子的毒并非特别厉害，但时间一久，毒液蔓延到全身，那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其余三人听到她的话，不再言语了。梁昭迈开步子向那坟墓走去。忽然，在沼泽地里的西门鸿惨叫一声，面孔极度扭曲，像是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梁昭和赵云承不禁望过去。只见那沼泽地里堵塞土壤迅速翻滚着，似乎有无数虫子在底下蠕动。

“啊……救……救我……救我……”西门鸿瞳孔霍然睁大，他向梁昭伸出手，身体疯狂扭动，想要从沼泽地里脱身出来。但这无疑加快了他下沉的速度。他绝望地挥舞双手，喊道：“……救我……救我啊……救我……”

其余三人都怔住了。赵云承望望西门鸿，又望望梁昭，面露惊恐之色。

西门鸿沉了下去，他疯狂地挣扎，似乎在与沼泽地的什么东西做斗争。他的头露了出来。借着夜明珠的光，他满是烂泥又扭曲变形的脸显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梁昭只做了个要帮忙的手势，却没有动一下。夏文姬听大批这等凄惨叫声忍不住转动头颅，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一条条水蛭般的虫子爬上西门鸿的脸，奋力朝他的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爬去。西门鸿张大嘴，无声地呼喊了一下，望向漆黑的夜空。越来越多的虫爬进他的嘴里，它们嘶咬着、吞食着食物新鲜的血肉，不多会便分辨不出那颗头颅到底是什么模样了。西门鸿最后一眼是用睁得眼角裂开的绝望眼神看着夜空的。他被无数虫子吞食，剩下的那具白骨彻底沉进了沼泽地。没有人知道他最后一刻在想什么，没有人！

夏文姬屏住呼吸，她不知怎的竟想到片刻前那团肉球步青青说过的话：“……你们触犯神威……一个个都不得好死……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夏文姬的心狠狠抽动。

梁昭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出手。

天宫的琴声似乎变响了。若仔细听，幸许还能听出这是什么曲子。但没有人有心情去听。他们冷汗淋淋。琴声高一个音阶，他们的心便又悬高了一点。

“呼。”赵云承微微松了口气。他看着那剧烈翻动的土壤渐渐平静下来，心里不禁放下了一块石头。他轻咳了一声，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梁兄，西门兄已经牺牲了，你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夏女侠身中剧毒，你我二人又受了伤，急需灵药救治。你快将宝藏取出来，待我们稍好一些便逃出神韶天宫去！”

寂寞的琴在奏着悲伤的灵歌，为墓中人，也为墓外人。

那刻着“吾兄尹颢之墓”的石碑在夜明珠的亮光下显得阴森又诡异。但只要一想到它下面埋的是值得为之放弃生命的宝藏，闯入者的心不禁猛烈跳动。那石碑也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梁昭又靠近了墓碑一步。他伸出手正要去摸那颗夜明珠，忽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了手。他转身走到半躺在地上的赵云承面前。

“梁兄，你……你想干什么……”赵云承望着梁昭阴冷的面孔，不禁脱口问出这句话。

梁昭冷笑，道：“西门兄死了，我们的财宝就可以少分给一个人对不对？”

“……对……”

“你们两个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要费心带你们逃走，又要把财宝分给你们——我岂不是很不值？”

“梁兄，你……”赵云承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赵兄。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梁昭脸上浮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然后他一掌拍向赵云承的天灵盖。

赵云承的躯体倒了下去。

琴声逐渐急促，一声又一声，似一记又一记重捶落下。

夏文姬心寒不已。她惊恐地看着走向自己的梁昭。她想爬开，却无法使自己的身体动弹。

梁昭走到她身边蹲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害怕不已的夏文姬。

“梁昭！你难道连我也想杀吗？”夏文姬的声音无力又嘶哑。

“哼。”梁昭扫了一眼趴在夏文姬胸前的毒蝎子，嘲弄地说：“你在路上勾引我时不就为了拿到财宝后找个机会把我解决了，吞掉我那一份吗？我没那么傻。你现在凭什么跟我斗呢？莫不是你还想使美人计？你现在又有什么呢？哈哈哈哈哈……”梁昭看了一眼夏文姬已溃烂的胸，狂笑。

“你……”夏文姬双目圆睁，又羞又愤。忽然，她脸色一变，无比恐惧地盯着梁昭背后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脸上惊惧的神色映入梁昭眼帘。

梁昭笑声一顿，他已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不敢转身。夏文姬的眼睛越睁越大，脸孔像西门鸿死前那样剧烈扭曲着。梁昭知道，那东西越来越靠近自己了。

他似乎听到了它的呼吸声。那种饿极时见到可口饭菜的欣喜呼吸声，浓重而撩人心弦。

剧变瞬间发生！数十条奇异的蟒蛇从周围猛然窜出，一口一口咬在夏文姬身上！然后它们迅速朝原来的地方窜回去。

“啊——”

夏文姬在梁昭面前被活活扯成碎片，成了蟒蛇的食物。

鲜血溅在梁昭脸上，他的眼前模糊一片。腥热黏稠的液体在他的皮肤上缓缓流动。他害怕，他想逃！可是，他身形未动就已被什么东西一口咬在了断臂处。他只觉自己的身体被甩上了半空，一侧的身体已被咬碎。他的骨头被咬得咯咯作响，内脏也被锋利的牙齿钩出。

大量的鲜血从巨蟒齿间滴落，掉在黑色的土地上。

梁昭最后看了一眼宝藏所在地，那里依旧那么诱人，那么光芒万丈。他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巨蟒瞬间就解决了它的第一顿美餐。

步青青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这一切，笑了。她感觉到巨蟒向她蠕动而来，巨大的阴影已覆盖住了她。

她知道自己已完成了任务，死而无憾。

琴声终于由强变弱，再渐渐消失。一曲为死人而奏的灵歌结束。

午夜后开始有风吹来，呼呼作响。风吹动一切，宛若另一首黑暗中的悲歌。

那座坟墓里，其实真的只有一具尸体。只因身份特殊，所以才被葬在了天宫禁地。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墓前的残肢和鲜血已被巨蟒和其它一些动物收拾干净。这里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只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在寒风中依旧灿烂发光，光华无可比拟。

不过只要天一亮，它的光彩就会淡去。黑暗和丑陋也一样。

“明天是七月十四，我要去看哥哥。今晚为他奏了一曲，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放心吧，他会听见的。”

“我希望他能听见，不，是更多的亡人都能听见。”

“他们都会听见。”

“那我再弹一曲送给亡人。明天为哥哥扫墓，不知步姐姐有没有把墓地周围清理干净。”

“放心，她一定会。”

一定会，清理干净。

灵歌再次奏起，这一次，是送给天下亡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