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的灵魂脱落四大假合的躯壳,游离在浩瀚虚空的时候,一些耀眼的光芒让我好生愉悦呢。生之痛,大约会在病苦的折磨中,才会有真切的体悟的。痛苦过去后,也就变成了回忆,就不觉得是痛苦呢,反倒会经常的品味其中的好滋味,仿佛能从这样的苦痛的回忆中,摇晃出许多关于生与死的淡然又坦然的想法。
提起这话头呀,就得追溯到十七年前的一个夏天了,那时的我,正是血气方刚的结婚不到两年的男子呢,跟妻梅子也正是情感和谐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孩子也不过半岁。那时的梅子,有细腻圆润的肤色,身材小巧玲珑的,给我的感觉是一种温馨的美好呢。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一些,但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憨憨的笑意,只是不爱说话。回想自己单身时候情感饥渴的苦景,跟自己婚后有滋有味情感有所寄托的快意一对照,这个身体的好感觉也让自己非常自信是百病不入了。我那半岁的小子,也是活泼可爱的,对于未来的日子也是充满了许多好的念想。
炎炎夏日里,一到傍晚,火辣辣的日头在西方也不减丝毫的威势,硬是要将人的油汗压榨得干枯了,才肯罢休呢。我当时任教的师范学校门口,有一小店,里面是有香烟跟土产的包谷酒出售的,每当傍晚炎热难当的时候,我会到那里打了一二两酒,买一些下酒的怪味胡豆之类的,坐在一根条凳上慢慢的喝,一边喝一边跟老板说话。看看西边的落霞正吐着最后的娇艳呢,一些微醉的飘飘然的好感觉也就升上来了。邻近这小店的,是一座石拱桥,坐在条凳上喝酒的时候,在桥上行走的少女们的影子,在一朵又一朵娇艳的伞花的下面,也煞是迷人呢,我便眯缝着微醉的双眼,静静的观赏着这桥头亮丽的风景,假想着那些断桥上发生的美丽的情爱故事,会莫名其妙的发生在我的身上。
喝酒的感觉真好哇,那个时候的我就是这样,在静静的落霞的燃烧中,在桥头上美丽伞花下面娇艳少女们的影子晃动中,微微的醉意中有的是美丽的想像,这想像会陪伴着我夜晚跟梅子的好感觉的。
那个时候,我所任教的师范学校,是一所市级直属学校,教学没有什么压力的,工资待遇也比小县城的其他单位要好得多,因此我才能够悠闲自在地于炎炎夏日的傍晚,出外喝上一二两烧酒作浪漫的如是观。这所学校位于小县城邻近郊区的北部,后面是一座颇有气势的凤凰山,每当我喝得微醉了,也许会拉着梅子登上这座大山,在一个安静的草木茂盛的地方坐一坐,看看下面逐渐点亮的灯火,或者放眼望望远方的群山,这微醉的感觉也会生发出一些诗情画意呢。
炎炎夏日的微醉,于夜晚的小屋子里,那些嗡嗡乱窜于电灯的光明中的飞虫,如果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脸上,伸出手掌狠狠地一击,然后摊开,只见手掌上面满是鲜血呢,脸上的火辣辣跟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应和着,肚子会不时有什么难受的气息往喉咙里窜,一阵要想呕吐的眩晕弄得眼前是金花乱窜。于是便会对梅子大声地说话,如若情绪不好了,也会对她大骂或大打出手呢。但更多的时候呢,是会在微醉中,跟她说些无头无脑的笑话,一直弄到她发出清脆的笑声为止;或是抱起半岁的儿子往上面甩呢,在孩子的惊叫声中,自己也会开怀一阵大笑。
喝酒吗,也是有好几位酒友的,如若有了好的酒菜了,是会一起开怀畅饮的,非得喝到有人呕吐睡倒为止。我也有好几次喝得胃出血,但过后几天,等待头脑清爽起来,又想喝酒了。
(二)
还是一个炎热难当的夏日的傍晚,还是坐在校门口的那个小店的条凳上一边喝酒一边观望西方的落霞,还是于微醉中眯缝着双眼欣赏桥头美丽伞花下面少女们的丽影。往来于前面公路上的车辆旋转起来的灰尘也扑面而来,弄得眼睛也有些昏花了,这也不管,喝吧,喝了二两再喝二两,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反正是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的。回家后,倒上床就睡着了。
我一个人行走在一座冷寂的阴森森的高岗上,天色也是阴沉沉的,四周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只天上的飞鸟,放眼一看,到处都是坟墓,圆形的土堆上面长满了愤怒的杂草。风刮起来了,坟墓上面的杂草摇晃了,有一些怪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脚下的土地也在摇晃了。我开始恐慌地奔跑了,惊悸中,根本就认不准什么地方才是一个安生之处。呼吸困难了,不断的撕扯着自己的身子,感觉到自己是在梦中了,要清醒过来呀。我不断的撕扯着自己的身子,不断的呼喊着。我想要大声地呼喊,但没有呼喊的声音出现;我想要撕扯着自己的身子发痛,可就是没有疼痛的感觉。一种魂灵快要涣散的恐怖,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
又好像在一个深邃的洞穴中摸索着呢,走哇走哇,总是找不到出口。里面奇形怪状的石头,也伸出了让我大恐怖的魔掌,我也是四处奔跑,总是找不到出口,又一阵魂灵快要涣散的恐怖,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
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有着绿色脸相的女人,披着蓬乱的长发,在阴惨惨的风中,那蓬乱的长发愤怒地飘扬,女人们的双眼发出了阴森的凶光,使我毛发直竖。我想大声地呼喊,但自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想大力地撕扯我自己的身子想要醒过来,此时的我更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就是没有痛的感觉。魂灵好像涣散成了一丝又一丝的微弱得听不见声响的呐喊了。
当我醒过来后,很吃力地睁开朦胧的双眼,很艰难地打开电灯,周身已经是冷汗淋漓了,同时感到肚子好疼,一种钻心的痛让自己好难受。去了厕所拉了几次,也只弄出来一些浓稠的玩艺,忍到了天亮,叫梅子出去买来治腹泻的药物,吃了。这药在平时吃下去,一会就见效的,可是吃了几次,还是拉肚子,肚子的疼痛也越来越严重了,自己连走路都很困难了。
疼,一阵接着一阵钻心的痛,哼哼叽叽的声音不断。晚上住我楼下的同事刘兄正好找我玩,见我如此样子,便责怪梅子的不懂事,这个样子还不叫上医院看看。于是刘兄在梅子的陪同下,搀扶着我到了医院,在门诊部经过一位五十来岁的经验老到的男性内科医生的仔细诊断,结论是痢疾,小毛病,住几天院吃吃药打打针就会好的。
于是我就住进了内科的病房,床位呢,是刚刚死去的一个年轻女子的床位,一住进这病房就有病友诡秘地告诉我呢。怕什么呀,我还能坦荡地对着病友们说笑呢,只是肚子还是扯心扯肝的痛。住进了医院,这是平生第一次住院呢,看看那些于痛苦中呻吟的病友,觉得自己这点小毛病也不值得太大声地哼哼了。可是又是打针吃药又是大瓶小瓶地输液,这个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严重了,弄到后来,连大小便都整不出来了,晚上睡不着,只得坐在床头用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
这个病情越来越深重了,到了白天呢,也就有医学院的教师带着七八个实习生围绕着我的肚子在作现场教学呢,只见这个教授模样的家伙用听诊器在我的肚子上四处捉弄,在捉弄的过程中,不断地给实习生们讲解这个痢疾的发病原因以及痢疾的临床诊治方法呢。
住院已经是第八天了,就这样弄来弄去的,肚子是越来越大了,大小便整不出来,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是时时围绕着自己的。病友们开玩笑了,说刚在这张病床上死去的年轻女子要找我呢。一到晚上,是彻夜的不眠,自己一个人按着肚子呻吟,梅子已经沉沉睡去。
痛,一阵又一阵锥心刺骨的痛,好像是痛得麻木了,一种轻松感慢慢的升起,仿佛见到天国的光芒了,一个又一个的七彩的光环在头脑中旋转着呢。那些七彩的辉煌的光芒,让我涣散中的灵魂透明起来、轻灵起来。灵魂在涣散,涣散的灵魂沉入一个急速旋转中的空荡荡的涡流中,我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留念,好轻松好安逸的感觉,我飘飘荡荡在这个空虚的涡流中,如一片自由的羽毛,在一种极大的欣悦中飘浮着。我没有了我,我已经与虚空合为一体了,疼痛感也远远地离去了。
白天来到,我疼痛的感觉恢复过来了,比原来的疼痛感强烈得多了,我对梅子与身边哭泣不已的母亲说话了,我看着半岁的孩子,觉得自己如果真要离开这个世界,也是无所谓的了,于是安静地对梅子说,如果我死了,不妨草草掩埋了算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吧,快快的忘了我吧,该怎样活就怎样活吧。接着学校的领导也来了,知道情况不妙,已经准备好车辆要将我往市医院送呢,但是这个炎炎夏日,已经有四十多天没有下雨了,干旱严重着了,市里面的干旱比我们这个小县城要严重得多,如果弄到那里也是非常不方便的。
有人就质问医生了,一个小小的痢疾怎么会如此的越治越严重呢。在大家的一再质问下,有头脑灵光的医生就主张照x光,看看肚子里面怎么样了。于是就照x光,照的结果,说是里面模糊一团,已经是肠粘连了,应该动手术了。
(三)
一听说要动手术,心里也是特别害怕的呢,知道会像鸡啊鸭的被人宰割着了,那个开膛破肚的味道肯定不好受呢。当自己被弄上手术台的时候,听到要注射麻醉药,也就安心了。感觉到有医生给我注射麻醉药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涌上来了,只听见手术刀在刷刷刷地响呢,肚子也在扑扑扑扑地响,知道肚子被手术刀划破了。好痛,真好痛,大吼着痛,医生说注射麻醉药了不应该感到疼痛呢,我只是说很痛,后来有一个医生说,可能是麻醉师在注射麻药的时候没注意,射在外面了,没有起到麻醉作用。
只是听到手术刀在刷刷刷地响,肚子里面的肠子被扯出来了,医生在到处找有无异样的东西存在,弄了一个多小时,肠子全部扯出来了,只听见一位经验老到的外科医生长叹一声,哦,原来是急性阑尾炎。接着就听到割断了什么东西的声音,医生说那一节肠子被割下来了,以后就没事了。
开始缝合伤口了,有医生说好大的伤口,如果早知道是急性阑尾炎,只需要划破一个小洞洞,可这个伤口足足有一尺长呢。缝合了伤口,推出手术室了,睡在外科的病床上,感觉轻松多了,好像从内科那张刚刚死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病床上脱离,就意谓着自己脱离了黑白无常鬼的缠绕。
炎炎夏日,病房里的病友也是于我前后作过手术的,有的从手术室里推进来的时候,是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唯独我是睁着双眼清醒着进来的。又是吃药打针输液,肚子不通畅,好不舒服。那些出入于病房的年轻美丽的护士,问手术后的病友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打屁了没有哇?如果打屁了,就告诉哟!在我旁边病床的是一位说话幽默滑稽的中年男子,他放出第一个屁的时候,那个表情好爽呢,嘴里哟哟地说着:这个不响的屁好舒服,唉哟,比饭后一支烟还要舒服呀。我好羡慕他能放出第一个屁。
肚子在开始涌动着了,有一股气息在肠子中行走,盼望着的屁来到了,贯通了肠胃,周身舒畅起来了。如一阵又一阵的春雷响动着,生命的气息也开始勃发起来了。于是开始跟旁边的那位说话幽默的中年男子说笑话了。
那人每天面对进出的护士,会说她们是职业杀手。他的道理呢,是说如果有某人无缘无故地打得你痛了,你会很生气地要报复呢,唯独这医生将人的零件弄得个凌乱不堪然后又给你整拢来,你非但不骂医生,还得感谢呢,口里会不断地说着:感谢医生,你的医术真好!或是被医生的一针青霉素整得死去活来,你也得面带笑容感谢医生的好手法呢。
那家伙每当笑得太厉害了不小心扯痛了伤口,便会夸张地唉哟妈呀的叫唤呢,惹得我也大笑了,同样将伤口扯得好痛。肠胃通畅了,下面的春雷也是越来越有精神了,生命的活力也就逐渐恢复过来了,放眼四周,阳光好明媚,人们的笑脸好亲切,觉得活着真好,特别是经受了死亡考验后的感觉,真是让人好轻松好安逸呢。
(四)
出得医院大门,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感觉大街上的人们都对我友好地露出了笑脸,再看看身边的梅子,也感觉到活着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至少还能弄一弄自己想弄的事情呢。
后来经常坦露着肚子,一边拍着一边对人们说这个玩艺的故事,这条长长的伤口也随着四时气候的变换而变换着颜色呢,有时是艳丽的,有时是怒目而视呢,有时会哭笑不得地向人们诉说着生与死的一线牵呢。
灵魂的涣散与聚拢,在我的感觉中,是有一个慈悲的声音在召唤着的,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是有一支让我灵魂安然面对生死的乐曲在抚慰着我的。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支来自遥远地方的安魂曲,也才能坦然安然地度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生劫难,也必将陪伴我的灵魂的最终宁静回归于莲花盛开的地方。
2007年5月2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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