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十六七岁的时候之所以会那么叛逆,完全是为了享受自主的自由。曾写下三四本厚厚的反“共”语录,如今看来也显得可敬,也可笑起来。其实这期间也没过了多少年,心态却似成熟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大学的生活,或许是因为远离故土,仔细想来,却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开始某种尝试性的独立的生活。
每个月父母会寄来来五百或更多的钱,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没有一条熟悉的街。进大学写的第一篇文章的题目便叫做《自由》,心灵轻盈的像要发了疯。在家里,从小体弱多病的我享受多的过分爱;在学校,全封闭式的管理是父母最放心的鸟笼。直到,自作主张把自己填到了家乡二千多里之外的北方。自己站在长城上,天地博大,一股苍茫之气把喜悦扑的魂飞魄散,一切都只剩自己
水土不服瘦到七十二斤,持续感冒,被子汗湿了一次又一次,孤零零躺在宿舍里,周围的空气连呼吸都憋疼了,依稀回到以前住院的时候,不管我任何一个时间睁开眼,总会看到另一对担忧的眸子的主人,问想不想吃什么东西。那时的我却总是冷冷的别过脸,以沉默来回答。后来才听说爸曾在手术室外整整三个小时没说话,而妈更是默默哭到手术室门开,我记不清从小到大进过多少医院,所以我也无法知道爸妈为我担心过多少次,流过多少泪。似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异乡,一个人,病中,才能体会到风筝与线的羁绊,才能体会到慈母严父几近苛刻的管教下,藏的是深的无法估量的爱。
喜欢过安妮宝贝,她的名字几乎在我高中所写下的文字里占有绝大一部分。流浪、宿命这些抽象的文字在黑暗里盛开出迷离的花,向往随着她的黑色潮流,涌入未知的大海,永远地沉醉不醒,在水中又消失的文字,如夜来香般魅惑的低呤浅唱••••••一切如想像中完美无暇。入学一个月后,我在学校一家餐厅当了礼仪,一天工作不到五小时,包吃三百。比想像中好太多,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回寝。谁知做到了第三天,老板以大二生的工资低,工作时间长而解散了礼仪,又降低了工资。从未如此气愤,老板又以三天为试用期为借口不发要走学生的工资。于是拂袖而去,到如今也不曾踏入这家餐厅半步。依旧用着父母给的钱,用的心安理得。那个穿黑色内衣棉布衬衣宽旧牛仔裤,光穿球鞋,头发浓郁到像海藻一般的女子,冷漠地抽着烟说:再见,薇安。
再见。我将书放在某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的地摊上,然后离开。开始在报刊上找一些适合自己的工作,和朋友利用暑假的空暇打工,顺着地址一路寻去。因为曾当过播音员的因素,话务的工作很快被肯定,和被分配了各种任务的朋友们随着介绍人辗转到了一溜平房前,走进去全是装潢过的ktv室,一股不安的情绪弥漫开来,戴的金项链金戒指老板模样的人很快将我们带到一个包厢内,笑嘻嘻地拿出一份合同。为防止上当,同行的六个人都仔细看了一遍,才全都签了名,交了三百块押金。那老板收了合同钱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分配工作点,这才发现这家店有很多店址,四个女生被分配到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丝上当的寒意从脊椎往上爬,果然,老板接着鼓吹有多少大学生在这儿打工,只要陪客人唱唱歌,吃吃东西,一个月拿的钱比打工半年还要多,而所谓的话务,在必要的时候,也是个做坐台小姐的预备,很快告辞了老板,也不管违约的我们一人退了不到一百块,用一千四百块买了人生第一个大教训。
记得高二的老师曾跟我说,现实不是鲜花朵朵,也不能说是荆棘密布,只是际遇而已。七个人里有五个人买了回家的车票,我和月以一个月四百五十的极低工资在一家餐馆留了下来。想像中,自己会穿着背心,背一个大大的旅行包,且走且看。如果没钱了,随便找一家小店,做几天零工,哪怕是洗碗碟,挣到了可以上路的钱,便背着唯一的行囊,继续上路。事实上也没超出所想的,为来的客人上茶点菜,然后上菜撤桌,最后还加上个拖地就可以了。但实际做起来,却是辛苦异常,客人们通常在差不多的时间来,两个人负责八个座位根本是分身乏术,加水的,催菜的,拿酒的,找喳的…·每一秒都有好几件事要忙,而高峰过后,客人残留的污渍特别难擦,却又不得不连一点脏的印迹都不能留下,而且通常是中午的活儿刚干完,晚上的客人又到了。到了双休日,更是楼上楼下跑,雪上加霜的是,老板见我和月勤快讨喜,趁机赶走了原来他不喜欢的两个服务员,使得有十个包厢,十五个大桌八个小桌的餐厅只靠四个服务员在撑着。上班期间不能坐,每天要站十个小时,仅一个星期,脚趾打了两个血泡,连棉袜都磨了一个洞。晚上回到租的小屋,运气好的话还有热水可洗,运气不好只有用凉水洗澡,而这一个月北京的夏天也冷的过分,盖了一床棉被也冷的要命。但还是熬着,因为这次从决定要打工开始,就暗暗和父母赌上了气,让他们承认,不在他们的羽翼下,我也能自由的飞。
餐厅的正中央有一盏漂亮的吊灯,在有一天吃饭的时候,这盏灯突然掉了下来,碎片溅满了整个大厅,而坐在吊灯正下方的我奇迹般的毫发无伤。周围的人全傻了,我静静从一旁拿出笤帚打扫残渣,老板娘惊魂未定:“还好没伤到人,要真砸实了可是会死人的。”然后见厨子清炒了一盘土豆丝压惊,真的是清炒,连一根青椒都没有。晚上下班回到租屋,在别家餐厅买了一瓶最贵的啤酒,一口气把自己灌醉。在周围只剩下碎片的时候,我发现,那一刹那,在眼前闪过的,还是父母的样子,是曾经的我无法抑制的去恨,却又不得不爱的两个人。
第二天如往常一样上班,但身体的原因并不是靠意志就能解决的,开始和老板试着商量,让他更快的找服务员,因为我也不知道,在这样突兀开始的高强度工作下,自己还能撑多久。面试的人一个一个来,却被一个一个的挑毛病不要了,老板娘却开始对我为什么会吐产生极大的兴趣,满脸的兴味是四十岁妇女无聊时最多的表情。
终于有一天,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老板无奈批了假,一脸的怀疑。回到租的小屋,只是静静的靠在墙角,看着窗外的太阳从烈焰正炙一直到暮色降临,光与影慢慢在脸上转移,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这个时候该去想什么,只是静静的,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什么都没有吃,却依旧不觉得饿。房主这时候才开始做晚饭,久违的家常菜的香味在空气中浓郁的飘散开来,突然就有了哭的冲动,不管怎样,这个暑假一定要回家,要告诉家里的人,埋在心中很久的四个字。
工资却迟迟未发,可能也是老板娘怕我和月拿了工资就走了,当累计工资计算到了六百多的时候,老板娘才算了我们头一个月来的二十多天的工资三百四十八元。交了房租,每个人只剩下一百多,加上积攒下来兑钱的瓶盖,连同自己身上原有的钱,给爸妈各买了一件衬衫。
很平静的和老板娘告别,感谢她的收留,却不会再呆下去。老板娘有些恼羞成怒,但我知道一天之内最少有三个人来面试,她总以各种理由把人赶走。她怕的是我们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如此廉价,勤快的劳动力。
退了房,房主殷勤地欢迎我们有时间来玩,是个很老实,安分的人。看了一眼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毫不留恋的离开,因为这儿从来都不是家,而我归心似箭。只能买到当天的站票,凭着在打工是的超强站功,十九个小时人群涌动的车厢里,我居然还能看完一本超厚小说。
或许,《莲花》就是心灵可以到达的极致,但安妮宝贝之所以魅惑诱人,是因为她的独一无二,三毛的驼铃再怎么潇洒,也只能成为遥远的绝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际遇,而我的生活,该寻求自己的轨迹,我的父母,我终于读懂了你。
一路向南,我短暂的独立生活一失败告终,却又明白了如何的让自己能够生活着,再见到父母时,我身无分文,心却变得沉静,笑着打招呼,笑着回话。
“妈,我回来的时候想买眼影,怕你们说就没买。”
“买啊,也该学着化化妆了。”
多年后第一次泪如雨下,躲进被子里哭的天混地暗,其实长到这么大要的只是一个理解,不然爱太多也是翅膀飞不起来的借口,顽劣的小孩只是想被认真的看一眼;而贪飞的小鸟从不回头看一眼巢里的担切,顽劣小孩只注意到家长眼中的责备。从来不知道,当自己弄的伤痕累累的时候,最痛的是自己的父母。
爱这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自己不是那种容易将情绪外现的人,只是开始和父母像朋友一样的聊天,疯淡云轻的讲过去的我如何的反叛不羁,他们是如何的爱莫能助,这样宁静而祥和的气氛是以前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曾以为,竖满浑身的利刺来保护自己就是最好的方式,却忘了,这样的保护,武装了自己,却也伤害了那些爱我的人们。
或许没有这些尝试性的独立,我会永远生活在梦想中与父母冷战不休,没有经过这些日子,我不知需要多久才能看清梦想与现实的差异,没有这次逃兵似的回归,我永远无法真切的体会到父母的爱是如何的深邃博大,如何的卑微到高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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