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应用文体的日记,应该说是一种最个人化的文体了。不过,这个“个人”,就说不清楚,所以,“个人化”也随之说不清楚。
从电视剧上看见,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的皇帝,是有专人给他写“起居注”的,所以,某时某刻,天子在干某种事,总是有人代记的。
从书籍中了解到,名人也是要作日记的,他们的日记,一种是生前就要发表成书的,所以难免有一些作秀的成份;一种是身后发表的,那么为“尊者讳”的惯例,就难免也不是全貌了。
似乎已经有了若干日记的范本,比如备忘式、纪实式、随感式等等。这都是名人文人写的。格无定格、法无定法,似乎完全可随心所欲,自由度很大的。
如果草民也写日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时可笑,有时可悲,不定有时也有益。老贼行年七十有一,自营呼吸有了二万六千余天。其中写日记的天数,居然超过一万天,约占工作天日一万九千天的一半之上。特别是从“另类”脱身之后,是天天写,占了‘万日记’的多半。
开始写日记,大约是上世纪的五十年代,那时在学生中流行一本书:《卓娅与舒拉的故事》,那位苏联英雄母亲说到了其子舒拉的日记两篇。一篇的内容是:“吃完了,喝完了,与小别加打了一架。”另一篇是“吃完了,喝完了,没有与小别加打架。”
于是受学英雄的崇高目的驱使,也就开始了日记。在学生时代的日记内容一点记不清了,而且,一本也不见了,想必不会超越英雄的范围。到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就正而八经的记日记。随着年龄大一点,有时也不免在日记中随心所欲的记一些事情,发一些感慨之类,殊知这就引起了麻烦。
在那次整风运动中,从报上发的一版《犯人日记》就引起了上峯要一批人包括我应交出日记勒令,于是自己就很自然的被钉在了运动历史的耻辱柱上。因为当时有一句逻辑十分严密的话:文字是语言的书面形式,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所以,你都写在日记上了,你还能狡辩什么。
伟人教育:“错误和错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变得聪明了起来。”于是,从此就不再想搞日记这个玩意了。不过,陋习难改,每天不记几句,就会显得周身不通泰,于是,就开始了备忘式的体裁,每天就是十来个字的光景:行止吃喝。
但在运动不断的年月里,觉得总是难免要出事的。因为你实在不容易在范本中找到一种合适的体裁。随感式,那一定是犯罪之源,有什么事是需要你去发表感想,党叫干啥就干啥好了。纪实式,说不准那一天就变成了你记的“变天帐”。备忘式,作为草民有什么值得去备忘呢。因为动辄得咎呵。就有点不知其可。
三中之后,文禁开放,于是又开始日记,不过,奇怪的是,我写日记就不知怎么只能以备忘屑事的方法固定下来了。而且,居然从来就不会有随感了。因为“都是日记惹的祸”,使之变成“感想必然是祸首”,驱利避害是做人的本能,这样就不足为怪了。
虽然这样的日记,于社会、于旁人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但对个人,有时也有益的。所以,我的各式本子的上的这种日记,居然有近四十本之多,而且,在三中之后,差不多是一天不拉。记得在也门作“员外郎”而遭逃撤的时间,为轻装简从,差不多的东西都甩了,而两本日记却完完整整的带了回来。至于工作的转换,居住的迁徙,当然都不曾忘却带走日记,就自然了。
我曾在一本集子上印的《域外屐痕》,能够天日不差的说出我在某时某地,在干什么混伙食吃,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无疑是一项好处。另外,就是曾经的报差费了,一次偶然的清查,居然发现会报得一文不差,令人感觉是,此人不说谎;当然也是一项好处了。还有,不久之前,有纪委的大员们要核实一项某项费用是否已发给于一干人,这一干人大家都说不清,问我,我说要查一下日记,于是一件相隔有年的事情,在我的日记中居然找到了有益的佐证。
曾经有一个想法,干脆把些日记整理一下,说不定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但估计,字数在百万之上,实在是太浪费设备了,而且,用什么名字记载呢?与老妻商量,她一笑说,依我看,可以叫做“屁不能疼”万日记最好。
开始听了有点不以为然,仔细一想,我川人判定某种事物“屁不能疼”,就有数学上“趋近于零”的那种意思,所以,颇以为然,觉得评判相当合适。那么,还整理个狗屁?因为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曾一度,子女劝我写日记于电脑上,但是觉得那样的随意性是不够的,还是用一个本子,例行的写。只是每天晚上日记时,老是记不清这一天是怎么过的。于是就想到大漫画家丰子凯先生,在去世前竟用一张纸把全年的日子记上,而且标上二十四个“节气”,这样每天划上一笔。以为他不但是无可奈何的逃避,也是一种打发习惯的妙法。虽然他不折不扣是一个真正的名人。
于是,日记之于草民,可写乎?不可写乎?应写乎?不应写乎?有益吗?有害吗?真是不可知也。每每看到不少的博克上,多有日记的项目,就记起了夫人的判定教诲,日记之于草民是“屁不能疼”的,于是,虽然自己天天日记,却一篇也不敢发表的。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7-5-1 10:16: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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