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大学校园,我毅然背起简单的行囊,告别了生我养我的故乡。那是一个很早的清晨,天还没有放亮,我只身踏上寻梦的征程。
江南深秋的早晨,已有丝丝凉意,满地晶亮薄薄的秋霜,在早晨浓浓的雾气中时隐时现。秋后的稻田,要么种上过冬的油菜,要么种上绿油油的苕子,要么啥都没有种,裸露出那片土地的原色和秋收后遗留下来的几根稻草,使秋后的农村不至于象某些小说里写的那么凄凉,到也显得有几分田园生气。
要离开那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地,虽说离去是必然,但内心还是怀着一份深深的眷恋,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怎么都挥之不去的情怀。
在即将走出他们视线的那刻,我蓦然回首,清晨朦胧的雾气中,一幅拨墨极浓的古典山水画映入眼帘,黑崴崴的一座大山下,稀疏地点布着几个小小的村落,有位八十多岁拄杖驼腰站立在风中的奶奶,还有一群辛劳纯朴的农人,看着亲人背井离乡那种期望和无奈的神态。那幅没有丝毫雕饰之痕的画面深深地感光在我的心壁,成为我一生永恒的情感守候。
想起故乡,就想起晨风中的那座大山,其实,那并非是一座大大的山,也就是一千二百米高罢了,叫迎仙峰,又有说是泥鳅峰(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泥鳅成精后把这个地方拱起来的),在故乡方圆百十里,算得上是最高峰,听人说,在晴朗的白天,可以看到古城宝庆府的高楼,夜晚可以看到城里通亮的灯火,但我至今都没有去考证过,我相信善良的村民没必要去说假话的,至少说明他们对那座山的景仰,也许是我的那个故乡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成为他们炫耀的对象,自然这座方圆百十里的山成为乡民们唯一可以引以为傲的了。
其实,那座山与我家也有一段渊源,我的爷爷是一位信奉佛教的人,一向慈善为怀,听村里人说,我爷爷因为吃斋,活到八十多岁都没有生过病,去的那天是平和安详地躺在床上走的,没有半点的痛苦。在我模糊的记忆中,爷爷终日穿着黑色的长衫,跟我们中学里学到的孔乙己的长衫有点象,从来没有到外面做农活,终日拿着一本发黄的线装书,有事没事总是在看,看完后就自己一个人做饭自己一个人吃。我记得爷爷一天就是看书做饭两件事。
那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和奶奶各有一个屋,都是自己煮饭自己吃,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爷爷吃斋,从不吃长眼睛的东西,每天都是青菜萝卜或豆腐之类,怪不得我好象从没有吃过爷爷的饭菜,奶奶的饭菜到是没少吃,什么油炒饭哪,死猪死鸡肉哪,在那时的农村,好象没有现在的禽流感那样可怕,家畜家禽死了,是绝对不会丢掉埋掉的,都拿来吃掉,人好象也没什么事,可能是当时污染没有现在严重。
至于爷爷为什么要吃斋,是什么时候开始吃斋,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隐约听说爷爷有两任太太,我的大奶奶不能生育,后来染病去世了,爷爷可能受世俗文化影响太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开始在悲凄中接受佛教思想,后来娶了我奶奶,生下三男四女,爷爷认为是佛的大慈大悲,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干脆净心奉佛,断然去了迎仙峰。
山上有一座古庙,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修建的,庙里终年香火不断,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原来这山顶上有一个圣僧,传说是从天上下来的,看上了迎仙峰这块风水宝地,就不愿再上天了,打算长驻于此,于是修了庙宇,安下身来。
说来也怪,和尚安下身后,山顶上就出现了一个“屙米石”,一日三次从石缝里屙出半升来,够圣僧一日三餐。后来另外一个和尚也搬来于此,两人也基本上能解决温饱,再后来,和尚越来越多了,连温饱问题没办法解决了,和尚们就动手把石缝锉宽一点,流出的米确实多了一点,于是他们拼命地去锉,结果出来的不是米而是水,从此“屙米石”再也没有屙米了,连仙和尚从此也不见了。
爷爷上山后没有多久,最终还是从山上下来了,解放后,政策上不许搞迷信,摧毁了山上的土庙,爷爷被人赶下了山,但他信教却没有变,不杀生,不吃长眼睛的东西,奶奶绝对没法和他一起过了,于是把家分开,从此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爷爷的佛心到死都没改,小时候,我爱钻到他的长衫里,有时用手扯他的长胡子,扯到他痛时,也不会骂我一声,只会讲“阿弥陀佛”。听我娘说,我很小的时候,爷爷最爱抱我,但他不会带小儿,一不小心,我的大便拉到了他的长袍上,如果没有人来收拾,他就一直把我举得高高,站在那里直说“阿弥陀佛”。
听村里老人说,由于我爷爷信善,积阴积德,福及后代,保佑了后代子孙安康幸福,事业有成。那种古朴的道义源于那里的山,源于那里的水,是那里的山水养育了那一方人情。
虽说我回故乡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都还在我梦里萦绕,挥之不去的那份情感,久久沉淀在我的内心深处,让我感到厚重而坚实。
2007年4月30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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