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诗坛能抛弃“诗性精神”吗
春秋时,齐国的权臣崔抒谋杀了庄公,太史令秉笔直书“崔抒弑庄公”,把崔抒的篡逆恶行记载在史册上,崔抒杀了这个史官,其弟复书,崔复杀之,小弟复书,崔抒为之震慑,只好作罢。司马迁写“景帝本记”,善行恶行据实记述,得罪了汉武帝,武帝找了个借口把他打入死监,司马迁不改初衷,完成了《史记》这部千古信史。这些史官的“气节”,是何等悲壮。这种“气节”同样也在诗家的血脉中奔流,诗家与史家的“傲骨”是一样的,只是言说的方式不同,因此也就形成了诗坛本体的“诗性精神”。
如前篇所述,“人文关怀”应是诗坛的灵魂。失去了这个灵魂,诗坛就成了不济苍生祭鬼神的“尸”坛,诗人就成了全无心肝的“尸”人,诗歌也就成了精神的病床上哼哼唧唧的“尸”歌了。当然,这主要是就诗坛的主旋律和一个诗人的主体作品而言的。任何现象都存在“个别”,任何悖论都可以在实践中找到根据,因此,不要老拿“个别”说事。不同性质、不同层次的事要用不同的视角来作具体分析,不然,“1+1=2”这样简单的算式都会闹出逻辑问题。
比如讲,对南唐后主李煜的诗词,就要从另外的角度来分析。作为一代亡国之君,主观上当然谈不上什么“人文关怀”,但他的特殊地位、特殊经历、特殊的人生情感体验,客观上却给人留下了“人文关怀”的思考,所以得以流传开来。他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类的诗词,为什么令人喜爱?。一是那种亡国之痛、幽囚之悲的弱者感受,引起了人们的共鸣;二是能给人以反思,他在位时沉迷声色,漠视民生疾苦、国家危亡,结果落得如此下场,这就从反面给人以历史启示:统治者应关注民生疾苦。难道不是这样吗?同是李煜,为什么他的那些艳词流传不开呢?再比如,对那些纯粹写自然风景的诗歌,也要从不同的角度来分析。这类诗歌满足了人们对大自然审美的要求,可以说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人文关怀”,但非常重要的一点,这类诗歌的流传,是以诗人的主体作品垫底的,人们喜爱它,是与崇敬诗人的人格魅力(人文关怀精神是决定性因素)分不开的。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望庐山瀑布》、《望天门山》这类诗出于唐代奸相李林甫、宋代奸相秦桧之手,人们会喜爱吗?另外,这类诗歌从来就不是诗歌的主体。据说李白一生写了一千多首诗,“纯”山水诗只占极少的一部分,更何况,他的“纯”山水诗也反映了他冲破束缚、追求自由奔放的情怀。
如果说,“人文关怀”是“诗性精神”之“魂”,那么,坚守独立人格、追求个性自由、充满反叛和创造意识,就是“诗性精神”的“骨”。历史上,伟大的诗人多是背时的,但他们却“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鲁迅语)”。从“受命不迁”、“深固难徒”的“诗祖”屈原,到“禀气寡所谐”、“违已讵非迷”、“吾驾不可回”的“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多次冒死谏政的陈子昂,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诗仙”李白,到“不爱入州府,畏人嫌我真”、不虚美、不隐恶的“诗圣”杜甫,到“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的“诗佛”王维,到年少时就呤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千古名句、“新乐府运动”的领袖白居易,到公开宣扬“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不足恤”的政治家诗人王安石,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经过几度流放一度下狱的苏东坡等等,都是这种“诗性精神”的实践者,如果没有这种“风骨”,他们的诗能“作金石之声”、千古流传吗?
讲到“风骨”,就不能不提及“魏晋风骨”,凡大诗人都推崇“魏晋风骨”。那个时期,强调群体秩序、压抑人性的儒学衰微,推崇个性自由、解放人性的玄学兴盛,带来了文学的空前繁荣(但玄学同时也带来脱离现实的恶果),尤以诗歌的成就最高。以“三曹”、“七子”、嵇康、阮藉和陶渊明为代表的“魏晋风骨”,承风骚之遗韵、师乐府之传统,他们的作品,多直抒胸意、自由奔放、慷慨悲凉。后代的大诗人如李、杜,均师法并推崇“魏晋风骨”,以致诗坛的每一次重振,都会撑开这面“诗性精神”之旗来开路。
历史已经反复证明,诗坛抛弃了“诗性精神”,只会带来清谈虚妄之风、绮靡浮艳之气。按陈子昂所说,自建安、正始年间到唐初的五百年中,文学走的是采丽竞繁、兴寄都绝、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之路,作品内容空虚,境界低下、脱离生活、全无内在精神、没有风骨。我们可以查阅一下,在宋齐梁陈一百六十九年间,诗歌除了在表现技巧上有所突破之外,诗坛能拿得出几首经典之作?经历了五百年的绮靡浮艳,终又回到“诗性精神“的正道,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当今诗坛不振,虚假繁荣的外表掩饰不了空乏荒凉的内心,显得没有血性,没有活力。从大体上说,症状类似齐梁之风,却不如齐梁,齐梁尚有技巧创新,今日诗坛究竟有什么呢?许多人只从旁门左道上找原因、找出路,不及根本,隔靴搔痒,甚至离题万里,有的想接近本质,却是那样的吞吞吐吐、如鲠在喉。诗人缺失“诗性精神”、丢了风骨、消极自保;诗坛缺失明朗导向、正气不申、误导成患;相关政策官气十足、缺少宽容、没有大气。这难道不是当今诗坛的病根吗?如果连这些基本事实都不愿正视、不敢正视,中国诗坛真的是没有希望了。难道要唤取“诗性精神”的回归,还要再次付出五百年的代价吗?
(下一篇:诗坛能漠视“民心大局”吗)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7-4-30 8:59:1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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