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哨楼，也许就会在无声中勾起军人心中的那份军旅情结。

一般的哨楼，都是上下两层，高约八九米，少则三四米，立在那，严肃冷漠的让人心生无限敬畏。不过，这哨楼也有一层的，比如部队营房前的岗亭。但是按照中国的传统思维来说，没有两层以上的都不称作楼。

入伍几年间，我接触了大大小小几十处岗楼。有国家机要重地的守卫岗楼，也有静处监狱一角的警戒岗楼，还有执行临时任务搭建的警卫岗楼。这些岗楼的存在，毫无疑问只有一个确保守卫目标绝对安全的目的。而在这些岗楼里印象最为深刻的，则是某监狱的西南角的那处岗楼了。

这是一处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岗楼。修建于七十年代，岁月的风风雨雨已让它显得陈旧灰暗。圆柱型的楼式，七米多高，倚在监墙的一角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老人，默默地注视着监墙内处的风云变幻；哨楼的中间外围，便是一圆圈状的执勤通道，构成了一方不平静的和平时代的军人战场。执勤官兵长年累月固定的行走路线，便在岗楼的执勤平台上留下了一条光滑平整的行走印痕，记载着连里每一个干部战士的成长足迹。

是战场，便终究不可能平凡，因为在这所哨楼的身旁，关押着近三千名劳改犯，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重刑犯。正是所负任务的重要性，这处哨所便成了所在部队的第一号，连里特地把它命名为一号哨。别看这岗楼不起眼，却曾经给连队带来了无尽的荣誉，曾经站在这的兵们，用血和生命换来了监区的安宁。岁月轮替中，岗楼里的战士换了一拨又一拨；光阴变幻间，岗楼下的犯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来来去去里，是社会稳定的缩影。

在这哨楼执勤的哨兵，都是连里最优秀的战士，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老兵才有资格。执勤秩序每周轮一次，在每周日开完班会后，连长便集合所有的人员，宣布一号哨的执勤人员名单，那被点到的战士，便成了这一周最闪光的人。而平时除了执勤人员外，这一号哨位是不允许上去的。这样一来，在新兵眼中这处哨楼便成了连里唯一让人充满神秘的处所，如果哪天班长高兴，借着执勤检查的名义带着某位新兵到上面转一圈后，便足以成了这名新兵的炫耀资本，那模样真比立了军功还高兴。而第一个走上这个哨位担负正式执勤任务的新兵名字，永远地记载在了连队的连史上，它宣告着又一名铁血男儿，真正地从这里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执勤武警。

部队的生活是相当艰苦的。肉体的苦，伴着乐观的思想，成了部队里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如果在监狱工作过、或在监狱执过勤的人都会明白，监墙两边是不能有高楼、大树等突出建筑物的。没有了相对等的参照物作参考，这哨楼立在那就特别显眼，加上无遮挡物，冬寒夏暑，站在岗楼上比监狱里的犯人还难受。一到冬天，北风呼呼地吹着，吹在人身上就像刀片子刮，羊皮大衣、羊皮靴、羊皮帽，全副羊皮武装都抵御不了这鬼天气对人体的推残，走上岗楼没三分钟全身就没了热气，持枪的手冻得就跟木头一样。而到了夏天，这哨楼则又变成了烤箱，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一天到明地照着，接近五十来度的高温，烘烤的让人直骂那一监狱的犯人天生就不是人变的，一班哨下来衣服没一处是干的，个别地方还浅浅地显露出一层白色的汗碱。

难以忘怀在这岗楼里的执勤岁月，多少个日日夜夜，哨楼内持枪的身姿如雕塑般定格在风雨中，定格在军人的记忆里；多少次紧急集合的哨音，如雷鸣般在这哨楼边响起，牵扯着和平时期军人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在这处岗楼里，我呆了整整五年时间，从新兵到老兵，从站岗到巡逻岗，从入伍到退伍，它默默地记载了我一千六百多个从军的日子。不论刮风下雨，不论晴天雪天，每天在那站两小时，固定的如同吃饭一样。时长日久了，便与这岗楼便结下了一种说不出的爱恋情结，如果哪天因公差勤务而没有在这站一班哨，心底里便显得空荡荡的，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不踏实，也让人无形中心慌意乱。

连里的战士都说，这岗楼是有生命的。它如同一位老父亲，肩负着安全的大任；它又如一位老母亲，静静地为执勤的哨兵遮风挡寒。正是这份深入到骨子里的感情，连里的战士都把这处岗楼当成了自己的一处军旅生涯的栖息地，细心地爱护着。哪个地方破旧了，便有战士及时维修；通往岗楼的匝道里有了杂草、碎石什么的，路过战士便轻轻地捡起来；北方的风沙大，岗楼内外总是布满一层浅浅的灰尘，执勤的哨兵便在上下哨的时候，细心的用抹布擦拭一遍，直至干净了才安心地下哨离开。正因为有了众人的爱护，这所岗楼尽管走过了近三十年的时光，也没有什么损坏，石灰粉刷的墙壁，除了略显岁月留下的沧桑陈旧感外，没有一丝杂痕。我想这一切，这岗楼是看在眼里的，它与全连官兵已深深地融入到了一起，共同维护着这社会一角的平安。

从军，是年轻的生命最有价值火花的碰撞。这处哨楼，见证了每一名经过它身边的军人那丝闪着青春风采的火花，也见证着军人那独特的奉献精神。连里排哨时，最深夜的那班哨和白天最热的那班哨，一定是排给干部、班长和党员的。夜深人静时，只有这哨楼才能够了解到军人那份职责是多么地神圣，军人的那份奉献精神是多么地可贵。在这个岗楼上，我一共度过了五个春节，自己人生中最美好、最动人的那段青春年华最精髓的部分，就留在了哨楼的巡逻道上。每到除夕夜看春节联欢晚会时，连里的党员全部上哨，战士则留在营区看晚会。监墙拐角处的哨楼静悄悄的，好像全然未曾知道这春已来了，这大年又到了。只有远空处不时升起的烟花，才让这与人相隔、与世相连的执勤场所和监区感觉到了春节的浓厚气氛。那时隐时现的烟火，浅浅淡淡地把执勤的哨兵反射得七彩斑斓，灿烂的如同五月的山花。

人生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也许只有监狱的哨楼才能做出最有力的回答。监墙内外两重天，墙外的人是看不到墙内的相关情况的，而墙内的人除了警察外，则又体味不到墙外的自由和风光。只有这哨楼和哨兵，才能每天感受着这院子内外的温馨和冷酷。每当执勤上哨时，站在这岗楼上望着墙外行人轻快的脚步，再看看墙内犯人那渴望自由的眼神，便从心底里衍生出一股无法形容的震憾来。

从部队驻地到哨楼，要经过一条近300米长的匝道，与监区的大墙相倚相靠。这一条长长的通道，连里的干部战士都爱走，不是因为它有多平坦，不是因为它有多宽广，而是这里相当寂静，寂静的如隔空隔世。这一条通道和监区的外墙一起，共同构筑了一条人世自由的分隔线。行走在这匝道里，轻吸着空气的清晰，凝听着远处的车鸣人语，再思一下监墙内那些正在改造的灵魂，伴着哨楼上不时传来的哨兵巡逻的脚步，内心深处便不由地激荡起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再烦心的事这时也不烦心了，再冲动的心在这里也不会冲动了。正是这份特有的气氛，连里在每年老兵退伍时，指导员便组织所有的老兵在这通道里里搞一次人生观教育，那个特殊课堂里的授课声音，让每一名退伍老兵都会铭记一辈子。

在这岗楼下、在这通道里，我吟听了指导员那堂震憾人心的人生观教育课后，便结束了自己五年的军旅岁月。回顾曾经走过的五年军旅路，我无悔，因为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后，迈出的脚步显得是那么地有力；回顾曾经一起披风沙、斗严寒、相伴相随五年的哨楼，则是无尽的怀念。在这岗楼里，我明白了什么是人生的责任，明白了为谁当兵的道理。这处岗楼，在无声中引领着我走向了成熟。如今退伍还乡后，奔波在五光十色的职场路上的我，只要想起这处岗楼，便会让自己燥动的心归于平静，一如那风中屹立的哨楼一样：宠辱不惊间，淡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中，轻望天上云卷云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