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大山,热而不闷,山风夹着花香和着几分野味,沁人心脾,但人们无心享用大自然的恩赐。午间,炽热的太阳如一个大火球燃烧在人们的头顶,耀眼的光似一根根银针扎向大地。川北的苍山敞开它那延绵、厚重、粗朴的怀抱,紧紧地搂住它的村庄和儿女。沟壑万千、山峦叠障,坡地一片枯黄,反着白光的山道,弯弯曲曲绕过一山又一山,使人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堰塘里窝着不足三尺的泥水,羞涩地探着头,早已无力满足远处几亩稻田燃烧的渴望。村民们个个像晒枯的茄子,无奈地望着惨白的晴空,久久地发呆。就这当儿,雪儿踩着火辣辣的阳光,汗水浇灌着一张伤神的脸,勾着头从村民们面前匆匆地滑过。
人们的目光倏地落到雪儿身上,楞楞地僵在半空。雪儿的一家亲戚在市里工作,雪儿妈硬让雪儿去碰碰运气,一则能否找一个有钱有势的婆家,走出这山穷水尽的大山,过舒心的日子,给家里装点一下门面。二则彻底地让雪儿妈憎恨的强子死心。可雪儿去了不到月余便回来了,村人们觉摸着蹊跷。有人说:“你认为现在城里好混,一个穷山的女娃子,想飞高枝,变凤凰,没门!变鸡还差不多……”突然,不知谁家圈里的牛一声长叫,叫声含几份饥渴,几分无奈,硬是把人们那呆滞的眼神唤醒。愣怔过来的人们,便又想起雪儿和强子的事情来,有人认为雪儿是舍不得强子才回来的,有人认为雪儿是找不到事儿做才回家,总之七言八语地猜着其中的隐密,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稍顷,雪儿家便传出瓶罐相撞噼噼叭叭声,爆响着半个山村。雪儿妈如公鸡般地沙哑着嗓门粗蛮地骂:“你这个窝囊废,没有用的东西,别人给你找到工作,你不好好地干,你怎的哪?你说!你为啥要骚回来呀?你是不是又想那穷鬼了?你说不说?”一片噼里啪啦抽打叫骂中,雪儿凄厉的哀唤在村庄上空飘荡着惨白冰冷的阴霾,沸腾着村庄的神经末梢。“你看上那穷鬼的啥呢?”“你是不是和那穷鬼有关系了?是不是怀了他的杂种?”“行!你去给他讲,拿二万块钱来,你就跟他去办结婚手续。”没有人敢答理一句,都知道雪儿妈的厉害,院子里汩汩流淌着粘稠的叹息、鄙夷、怜悯。
太阳从墙头,树梢顶端哧哧棱棱的滑去,日光缓缓浓稠成一波血水,袅袅炊烟如残云似雾一般荡向遥远的天际。锄地、砍柴、割草、刨药的村人们刚刚端上饭碗,又听到雪儿妈骂个不止:“你这个不死的东西,光着吃,谁叫你吃饭啦?今年这天气要把你饿死!三天不给你吃饭,看你咋样?”半晌,人们看见雪儿奶颤抖的双手端着碗饭拉着雪儿到背地,把碗塞到雪儿手中。雪儿眼中含着晶亮的液体,那液体好美,美得让人辛酸,可惜,她无声无息地淌到干裂的土地里。雪儿奶奶脸上有水雾顺着皱纹的脉络纵横成一片枯海。有人叹息:“雪儿妈狠心呐!”有人说:“有啥法子呢,咱没钱没门路,人人养女,户户栽葱,谁也不愿意把女儿嫁在这穷地方受罪呀?唉!”村人们便都静静不语,无言成一片死海。
入夜,月亮悄然无声地搁在村子上空,村庄笼罩着一层死亡般的静,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发出脆白的炸响。刚如梦乡的村人却被雪儿妈的哀嚎惊醒:“雪儿,雪儿,娘也是心急才骂你的,你死到哪去啦,你可别吓妈啊!”雪儿妈的哭唤在空荡荡的夜里凄厉、瘆人。第二天破晓,人们便听到雪儿疯了。此后,雪儿便在夜半开门出去,在村里疯跑,病情时好时坏。好时,雪儿见了村人也不似往昔,逢人便张着甜甜的小嘴,一个叔、一个婶的,叫得人心酥肠热。而如今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默然地走过。邻居问她,她便惊着一脸苍白不理。坏时,就是在大热天,也穿上厚厚的棉袄,把身子捆得严严实实,见了人就躲,甚至惊恐万状,雪儿独对村西的强子例外,不管病情好坏,她见了强子总是低头无言,任他一再追问就是闭口不语。
雪儿和强子是村里熟知的“青梅竹马”,尽管私地人们常常戏谑艳如桃花的雪儿与黑不溜湫的强子正经是一朵晶美娇俏的花儿错开在牛粪上。也难怪,强子不仅容貌平平,更主要的是家里太穷。父母又是老实巴交的,尽管每天挥汗如雨,家里始终没有好的起色。强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天生就不言不语,小时候上学老是遭别的孩子欺负,他老是屈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唯一例外的是,别人要是欺负和他同班的雪儿,他会大打出手,对方一定会吃不完,兜着走。为此,村里的孩子们见了就说雪儿是强子的老婆。几年过去了,雪儿和强子都小学毕业,由于家里都穷,没再继续读书。强子很结实,十二岁便学犁田犁地,十五岁便成了村里众人皆知的农家好手。表面上强子不言不语,但人们能从处事中看到强子有几分成熟、几分稳重。强子经常上山砍柴、割草,而且往往是一个人独行,他要是认为周围没有人的话,便拉开嗓门,一声声:我家住在黄土高坡……,还有一首《草原牧歌》,……年轻人啊,希望我能够和你一起,和你一起看护着牛和羊!那歌声一声粗一声细,一声轻一声重,有的是阳刚之气,有的是柔情万种。但他怎么也不知道,就在他不远的林子里,雪儿正在倾听,时而微笑,时而脸红脑胀,打心里,她已默默地为强子祝福。
雪儿和强子什么时候谈和爱,什么时候约的会,村里没有人能说的明白,连雪儿和强子自己也难说得清楚。在强子三岁,雪儿一岁多的时候,强子就常牵着雪儿小小的手儿,雪儿也十分欢天喜地的把小手紧抓在强子的小手心里,乐呵呵地疯跑。强子俨然一小哥哥般地给雪儿揩又清又长鼻涕,给雪儿系鞋带。雪儿常常用那双小晶般蓝汪汪亮闪闪的大眼默望着强子,强子也用一双小眯眯眼对望雪儿。一种温暖粘稠的甜蜜便在三岁二岁的男孩女孩心里噼噼叭叭地燃烧,在他们之间阳光般地跳荡跃动。
雪儿娘生了雪儿便患了病,雪儿在不足半月时被奶奶用面汤搅白糖喂养,黑天白日刮风下雪,从不离奶奶一寸。雪儿四岁半时还被雪儿奶带着,其实雪儿妈的病在雪儿半岁时已彻底地痊愈。在雪儿一岁半又生了男孩,小名叫柱子。女儿身的雪儿妈却长着一颗轻贱女儿的心,常唠叨:“养女是个赔钱货,不养也得过。”她的这种变态思想不仅挂在嘴,而且还落实到行动中。对柱子疼爱得铺天盖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柱子一个响屁,便如久旱的春雷,一个喷嚏便紧急调度。对雪儿却是另一番天地图景,每每非打即骂。需要说明的是雪儿父亲是个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人。三脚踢不出一个闷屁的他,被妻子遮得严严实实暗无天日,他在妻子面前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妻子高腔一喝,他一准“啪嗒”一声跌倒在地。雪儿无辜挨揍时,他连一声响亮的屁也不敢放。只有雪儿奶奶为可怜的孙女常与雪儿妈吵骂。这使母夜叉般的雪儿妈更加恼羞成怒,更是对雪儿雪上加霜,背着雪儿奶把冰霜怨气撒在雪儿稚嫩贫弱的肩头。雪儿妈还恐吓雪儿,敢对奶奶讲便把她拉去喂狼。使雪儿变得胆怯、内向、懦弱。每每奶奶问起那遍身如紫蝴蝶落在粉白的桃枝上的青痕,雪儿总是不敢看奶奶那痛彻心肺的眼睛,她总是低头望着脚尖说不小心摔的。这时雪儿奶便一句话不言,紧紧搂着苍白哀怜的雪儿泪水时起时落,汪得雪儿心儿酸得如青涩梅子。雪儿也表现出与年龄很不符合的成熟。她总是使劲咬着嘴唇,不让眼中饱含的千万个雨点滚落,用小手一遍遍拭净奶奶脸上的泪花,她是那么小心,那么仔细,那么地懂事,仿佛要把奶奶脸上褶皱烫熨平展。生活的沼泽中雪儿奶总拼了全力用风雨飘摇的小舟为雪儿擎起一方不太晴好的蓝天。慢慢地打磨人生艰难的时光。
时光如呼啸惊鸣的超音速列车,在不经意间扬尘而去。眨眼间,强子十八岁,雪儿十七岁。仿佛一夜间,强子变了嗓音,长得粗壮结实,充满男子汉的气息。雪儿出落得青枝绿叶,成为远近知晓的美人。在朦胧混沌如诗似画的季节,丘比特之神幸运地惠顾他们。两颗被爱情燃烧的心在朴实的山村爆响,仿佛上天的注定,在一个露珠窜跳的早晨,强子送来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鲜肉包子,红着脸叫了一声叔、一声婶,便转身向外走去。这正好和雪儿碰了个正着,俩人便电光石火般忘情地粘在一处。雪儿常在月圆得让人心碎的夜晚,依偎在强子黑土地般厚实的胸膛,坐在翡翠般的草地上望星、怀月、憧憬未来灿烂的画卷。一任络绎不绝的媒人踏破了雪儿家门槛,任雪儿妈叉腰跳脚把整个村庄骂得鸡飞狗跳、地动山摇,雪儿就是躲着不相亲。时日久了,雪儿娘便有了个聪明的歪主意。她知道强子那么中意雪儿。提亲时狠狠要他一笔彩礼也划算,为柱子讨老婆打下扎实的经济基础。自她心中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她便对村里的酸言醋语充耳不闻,对雪儿与强子频频约会也睁左眼,闭右眼。如果不是雪儿遭遇了后来的不幸,具体点来说如果不是她那酷似父亲般懦弱的性格,缤纷的世界将会多上一对恩爱甜蜜的恋人,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
可是,当雪儿与强子成为公开的恋人后,雪儿妈自认为水到渠成,便一个劲地催强子家准备二万元彩礼,开始定亲。这二万元现金对于强子家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惊呆了强子一家,雪儿妈主动上门去劝说强子父母:“强子妈,你看!像我家雪儿,论长相,要啥有啥,论能干,这你是知道的,收拾家务,待人接物,有几个比得上!我家雪儿与你家强子有缘,你当父母的就应该撮合他们呀!我说,强子他爹,你看,我把闺女养这么大,现在哪家给儿子说媳妇,不花钱呢?没钱的话,可以去贷款、可以去借呀?反正,外边等着我女儿的小伙子可多呢?你们要是不抓紧点的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像你们家,可过了今朝今村,明天就没有那店了哟!说完便甩一下衣袖,拍拍屁股,嘟哝着一张快人快语的嘴,带着几分无奈,离开了强子家。几天后,雪儿妈见强子家没有动静,便气不打一处来。又想答应别处上门求亲的人,又怕斗不过别人,伤了自己的利益。于是,她便想出一招,再主动出击,硬性逼着雪儿去市里闯闯,看看强子家人作何反应。雪儿在万般无奈之下,去了市里。可哪里知道,去了不到半月的雪儿,便失魂落魄一般地回到家里呢?
有月的夜晚,地上罩着一层蛋黄的色彩,强子约了雪儿。他们走到昔日的河边,一处绿荫如盖的草地,强子停下用一双灼热的眼睛死盯着雪儿,雪儿如一只受惊吓的兔子竖立在月光里。“雪儿,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雪儿默然不语。强子伸出黝黑粗壮的胳臂握住雪儿颤抖的小手。“雪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共同承担,就是天要塌下来,咱也不怕,这个地方要是不能呆,我想远远地带你走,咱俩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等我俩有一个完整的家再回来,好吗?”雪儿的眼睁得跟铜玲般大小,摇着头连连后退。仿佛有一世纪,雪儿才如一只冬眠刚醒的熊,眨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哭诉着:“强子哥,不要,我对不起你,我…我……。”雪儿哽咽着,泪水伴着月光,晶莹剔透,倾泻而下,强子再也不忍雪儿伤心,一下抱住雪儿,用舌尖轻轻地舔着雪儿的泪水,雪儿用力推开强子,把她为什么去市里,以及她在一间茶楼上班,如何被老扳强j*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强子,说完,她要强子与她分手。自己也不愿意把不干净的身子献给强子。强子问她,为什么不去告那家老扳呢?雪儿说:“我能告吗?我宁愿去死,也不能让别人笑话我!”说着又泪流不止,强子好像此时知道了什么,轻轻地抱起雪儿,喃喃吐语,“雪儿,我不嫌你,我要你,我爱你,永远地要你爱你!”雪儿在强子的怀里,温顺得如一只小羔羊,任强子万般呵护。强子把雪儿放在草地上,开始释放他那原始的冲动,任星月斗转,任天地合一,任流水淙淙……。
第二天一早,强子来到雪儿家,告诉雪儿妈:“婶!我要出去打工,把娶雪儿的钱全部挣齐,再回来,你可千万不要委曲了雪儿!”强子告别了家,一个人走在寂寞的山道上,山雾夹杂着零星的小雨,湿了强子的衣裳,湿了故土的小径,却湿不了强子那刀山敢上,火海已敢闯的雄心。爬完最后一座山梁,前边便是上车的道了,这时的强子,心里那种甜丝丝的感觉已多了几分惆怅和感伤,他便站在一尊高高的巨石上,转回身,朦胧中,依稀地看着大山环抱的家园,任清凉的风吹扬起衣裳,他扯开嗓门:“雪儿!你一定要等我!好好地等我回来哟!”那粗壮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大山的深处,惊起一天野鸭,拍打着双翅,向不明不白的地方飞去,直到消失在遥远的边际。
自从强子离开雪儿后,雪儿在家忙里忙外,恢复了从前那份模样,那份天真的热情,在她的眼里,大山常青,碧水长流。一点也不计较妈妈对自己那份苛求,心里还理解自己的母亲,她认为母亲呆在这大山,呆在这样一个家庭,也很不易。于是老抢着活儿干,扯猪草、割牛草,收拾家务,很少让母亲操心,其实,她还有一面,更想用劳动来打发岁月的时光。忍耐着对强子的那份思念和渴望。晚上,雪儿很晚都不能入睡,她更思念着强子,她便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去挑去织,纳鞋底,扎鞋垫,甚至学会织那抱枕的鸳鸯。白天里,几乎天天都上强子家看看,一进门,就甜甜地叫着,问前问后,问寒问暖。把强子的爹妈乐得合不上嘴,暗暗地庆幸将有这样一位儿媳。
强子走出去以后,到了一处煤厂,进碳洞挖煤,由于他体质硬朗,加之干活挺迈力,自然每天的产量最高,工资也是最高,当他轮到休班时,要是工友不想上班,他就顶上,有时,连续上班,几十个小时都不曾休息,他想着雪儿,想着快速挣钱,一个月下来,工资两千多,他盘算着,一年后,他就会娶雪儿过门,那时在家,好好地过日子,生一个胖胖的小宝宝,让父母带孩子,做点家务。自己和雪儿,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割草,再积攒一点钱,把自家的房子,重新修葺一下。想着这些,强子就再也没有累的感觉。可老天总是爱开玩笑,不愿把幸福降在这对真情男儿的身上。
有一天,干了一夜的强子和工友们一同走出矿井,可还没有来得及洗上一把脸,吃上一口饭,同室小王不想上班,叫强子又顶一下,强子不假思索,又转回身,向矿井深处走去,快中午的时候,强子头脑有点晕,肚子也咕咕直叫,实在感到有些体力不支。突然,强子所在洞口的上方,不停地掉下碳碴,可惜,强子对周围的环境,已基本失去判断力,死神正一步一步地逼向他,几块巨大的岩石层脱落,便轰地一声,塌下来,压向强子,强子没有挣扎,殷红的血浸透衣衫,粘结了碳屑,面目全非的强子,好像一条被人爆炒的鱼吓,一双眼睛挣得圆圆的、大大的,眼角浸出一方泪水,口也没有闭上,工友们给他合上,一松手,又张开了,手上抓着大块石碳,搬都搬不开,可怜的强子还有多少事没做,还有多少话没说。
强子的死音,传到家乡的时候,已是太阳靠山,夕阳慢慢地浓缩成一波一波的血水,罩着苍茫起伏的群山,山憋闷得喘着粗气,风呼啦啦地悲鸣,仿佛在呼唤着远天游离的亡魂。村里的人们,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神来,一连串的唏嘘、长叹。随后,便不约而同地冲向强子家,此时的强子妈,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一双手把地面抓了一个大坑。强子爹一直抱着头,蹲坐在院子的石阶上,老泪纵横。
雪儿妈心知肚明,自己将是大家谴责的对象,众议的焦点,便闭门不出。可怜的雪儿正背着沉沉的牛草从山里归来,听说强子出事,便甩掉背篓,冲向强子家。那晚,雪儿沿着村子疯跑,见人便说:“是我害了强子,我没有跟他一起走!我为什么呀?……”说完便一个劲地叫着“强子!强子!”夜黑得有些吓人,可雪儿一夜未归,在暗夜里,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鞋没了,脚破了,头亦磕破了,血汩汩地流,粘结了撒乱的头发。十人见了十人悲,百人见了百人怜。
第二天天亮,人们在村西的河边找到了雪儿,此时的雪儿,已没有了力气,她呆呆地坐在河中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远去的河流,仿佛出神地注视着河中游动的鱼虾,嘴里说的什么,人们已无法听清。她不是在怨苍天不公,不是在怨父母无情,而是在深深地责怪自己。她想了许多,要是自己大胆地去爱,冲破家庭的防线,冲出世俗的偏见,和强子一起远走他乡,去关心强子,去爱护强子,那该会是另一番天地,甚至她还在想,要是自己曾经走出去,偷偷地藏起那遍羞色的天地,少一些传统,在开放的世界里,去求得生存,即使是伤害,也只会伤自己,不会殃及强子的!
雪儿父母把雪儿弄回家,安顿一番后,便把雪儿锁在家里。
强子死后的第三天下午,天,下着大雨,山洪猛烈地怒吼,声如雷鸣,似乎东海龙王也为凡间强子和雪儿的事鸣不平,狂风挟着铺天盖地的雨帘,敲打着、翻洗着这亘古的山川、河流,撕咬着房前屋后的竹林、田园。整个村子在风中摇晃、哭泣、颤抖。似乎老天爷也开始怨起自己来了,不该把这对拥有人间真情的少男少女分开。
由于强子是少亡,又凶死在外,所以找风水先生来慎重地安葬,以免强子日后找替身,经风水先生推算,下午三点钟,是强子下葬的时刻。刻不容缓,人们顶着风雨,自动组织了送葬队,引魂鸡开路,纸钱买路,锣声、鼓声敲得人们的心碎,唢呐的曲子格外低沉,潸然的泪,悲苦的魂,一把一把的黄土最终淹埋了一个年轻的痴情的亡命的人。
几天后,村子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雪儿异常地坚决,她住进了强子家,侍奉着二老,而且改口叫爹和妈,村里的人们都认为雪儿是一个重情的好姑娘,强子地下有知。可好景不长,雪儿妈强拉硬拽把雪儿拖回了家,雪儿妈很快打听到,一姓张的人家,养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长得眉目清秀,两家和议,雪儿许给张家的儿子,张家的女儿许给雪儿的弟弟,结为儿女亲家。两家各有心计,张家的儿子年龄已三十好几,又犯结巴,费了不少心思也找不到对象,雪儿妈认为两家换亲,不用花钱,真是天大的美事!
两家的婚事定在一月之后,此间,雪儿表现得更为勤快,她起早摸黑,忙里忙外,仿佛要把家中所有的事做完。这使雪儿妈也压不住心中的快意,隔三差五地找人聊天,人前人后露出自己的得意的脸,夸即将过门的儿媳妇,人是如何地漂亮,嘴是怎样地脆甜。
就在婚事的前一天夜里,两家正在紧锣密鼓地忙于婚事,雪儿和往常一样,收拾完家务,给父母端了洗脚水,随后便回房去了,可回房的雪儿没有睡觉,而是安坐在灯下,梳理好自己的头发,穿上自己常穿的那身粉红色衣裤,随后,便铺开一张纸,泪如泉涌。泪干了,心也彻底的死了,雪儿轻轻地推开门,悄悄地望了熟睡中的父母,而后,又去了奶奶的房,雪儿本想再摸摸奶奶那干枯的手,帮奶奶再捶捶背,可心中的死灰,已牢牢地裹住了雪儿,无法动弹,没有了缓冲的余地。
雪儿走出了房门,柔软的夜风,轻拂她的流海,月色格外地皎洁,静静地泻在雪儿的身上,远处的田野,送来阵阵蛙声,经历了烦噪、劳苦后的人们,早已安然地睡下,可这一切已无法留住雪儿了,她心中只有强子,她更思念强子,她看到强子微笑着向她走来,她张开双臂朝强子怀中扑去。
第二天天亮,最先起床的雪儿妈见雪儿卧室的门敞开,看床上没人,便一步跨进去,看到桌上正中放了一只空杯,杯下放着一张纸,便一下抓起来,那便是雪儿的绝笔。
爸爸、妈妈: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去找强子哥了,她在那边一定很苦、很寂寞的,我决定去陪他去了,请恕女儿不孝,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我已无力回报了,等来生再说吧!
爸、妈!女儿想求你们一件事,请你们千万要答应我,把我葬在强子的旁边,我求你们了,如果你们能如我愿,女儿在远天,会祝你们幸福、平安!
1982年3月24日
雪儿 泪上
看完女儿的绝笔,雪儿妈冲出了房门,声撕力竭地:“雪儿!雪儿呀!妈对不起你!你在哪里呀?……”那声音,带着几份哀嚎,几十户人家的村子便像炸开锅一样,扑向四面八方,沟谷,山崖,河滩,始终找不到雪儿的跟踪,最后,人们把目标锁定村西那口老堰塘,会水的小伙子们终于打捞起雪儿的尸体。
三月的早晨,大山的风冷冷的,直浸人的骨髓;大山的雾茫茫的,仿佛要揭走几份大山的厚重;大山的路长长的,似乎无人能走出那重峦叠障的大山;大山的人儿哟,几行清泪!几个寒颤!还有的便是那说不完,道不尽的辛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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