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初,好像是先有麻婆的。麻婆比灰灰、花花先来到我们中间。
麻婆刚来时,原本也是有伙伴的,可是不知缘于什么,麻婆的伙伴就生起病来,一个接一个地没了,后来竟至只剩下它一个了。那时,它还不能叫做麻婆,我们叫它麻鹅儿。麻鹅儿毛绒绒的,身上嫩黄的绒毛里夹杂着一团团灰色,与别人家有着纯净黄色的鹅儿不一样,我们因着它的与众不同而十分地欢喜它。渐渐地,别人家的鹅儿变作大白鹅的时候,我们的麻鹅儿也长大了,身上那黄的灰的颜色也转变成了明了简单的黑与白,若把它放入到它的白白的同类中,定会显出它的别具一格的美,因为,它真的拥有着与众不同的美丽花衣裳。那时,它无疑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麻姑。
麻姑美丽着,却也孤独着,或许也寂寞着吧!那时我们住的是一个单家独院,拥有着大院子所没有的清静安逸,但对于那时贪玩的我和弟弟来说,却是有着诸多遗憾的,我们总能听到大院子里别的孩子们的欢笑声,而我和弟弟却总是要被爸爸妈妈厉声呵在书桌旁读书做作业,感觉总也做不完,就算做完了,也是不能跑出去的,父母不喜欢我们跟别的孩子在一起玩,说不能跟他们在一起变野了玩疯了。可我们的心却总是飞到大院子里去,飞到那群孩子们中间去,真是心在曹营身在汉了。我们也常能听见别人家的鹅儿们在一起高歌欢唱,那属于它们的歌声此起彼伏,甚至,有时还能听见它们一群群在水田里嬉戏追闹的声音。想像着它们拍打着翅膀,在水里扑飞追逐的样子,再看看我们孤独的麻姑,真的为它感到悲伤和难过。有时,我和弟弟也想着把它送到那些个快乐的群体里去,可是又担心它不被接受,怕它在外受了委曲,麻姑从小也就没有下过水,可怜的麻姑!
偶而,它也会在听见远处同类的高唱声时伸长了脖子,对着远处或是对着天空嘎——嘎——喊几声,它是在呼唤知音和朋友吧,可是,它只能仅此而已,常常,看见它沉默而郁郁寡欢的样子。
它是否也曾趁我们都不在家时,在耐不住寂寞时,独自出去找过它们呢!有个傍晚,我们意外发现麻姑独自从那条落满了竹叶的通往大田的小径上往回踱着。后来,没再见过它独自走出去。
(二)
灰灰来了,它是一只浅灰色的小狗儿,矮矮胖胖的,跑起路来像个滚动的绒球球,十分机灵可爱,杏儿般的圆眼睛水灵灵地,小耳朵乖乖地耷拉着,看人时还总是斜歪了脑袋,一副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叫人对它越是心生爱怜。我和弟弟经过不大功夫的研究,决定给它一个简单的名儿:灰灰。灰灰聪明,不几天就记住了自己的大名,一听见我们喊灰灰,它就摇着小尾巴屁颠颠地滚跑过来了,用它热切、期待的眼神望着我们。
灰灰会玩,它老是在麻婆安静地窝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在它身边颠来跑去,似是有意招惹它,麻姑性子极好,不动声色,任由灰灰在它身边折腾,兴致来了或是给它惹得烦了就伸着长脖子去啄它,灰灰见那个长长的脖子伸过来开始还吓一跳,带着惊恐的尖叫一下子跑开了,麻婆却还是原地不动地窝着,心里一定暗笑:胆小的家伙。后来,见麻姑不过如此一下子,并未对自己造成伤害,胆儿便逐渐大起来,一次比一次近一次比一次坏地招惹它,麻姑就站来了起来,“嘎——嘎——”叫了两声,灰灰又一下子跑出好远,麻姑却自顾地往一旁去了。有时,灰灰也和麻姑一样,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爬伏着,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偶而还一同打个盹儿。有路人经过,灰灰首先站起,尖着声音汪汪汪地拼命叫,麻姑见状也立刻起身,一摇一摆地边走边喊:嘎——嘎——,那时,他们是一致对外的战线联盟。
可是有一件事,是令麻姑一时不能接受的:用餐。以前,麻姑总是独自享用,而今,却要面对一个要抢夺她食物的不速之客。当食物一上,灰灰总要一骨碌跑过来,不容分说地将小脑袋埋进那个盛食的盆里,麻姑先是一愣一慌,继而拿嘴去啄它,灰灰就汪汪汪地尖叫,一边叫一边还要去吃,麻姑就加快了速度,拼命啄着食物,还不时地拿它铲子似的长嘴去吓唬灰灰,灰灰见状就又汪汪汪地叫起来,显出它十分的委曲和对麻姑十二分的不满,麻姑不管,继续拼命啄着食物并不忘偶或拿嘴啄它一下,灰灰既怕又恨地跟麻姑抢着。显然,麻姑是占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很快就饱足了,翩翩而去。灰灰最后可怜巴巴地舔着嘴巴,看着麻姑远去的背影,心有不甘,又一头钻进那个食具里仔仔细细地舔舐着。后来,我们就给他们各自一个食具,各用各的一份,方才安宁了许多。灰灰吃食快,有时,他会有些不自觉,吃完了自己的还去抢食麻姑的,但一般情况下他们还是能相安无事。
麻姑与灰灰日益融洽友好,灰灰偶或还会去逗逗麻姑,麻姑也总是伸着脖子佯装去啄它,那是他们常玩的游戏。灰灰有时还在麻姑的不远处为她尽情表演,表演打滚儿,表演咬尾巴,麻姑总是看得出神。大概,麻姑至此已不再孤单寂寞了吧。我和弟弟常把书桌搬到屋外,不能与别的伙伴玩,偶而欣赏一下灰灰和麻姑的游戏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知哪天起,麻姑就做了麻娘——她生蛋了,大大的,青皮的,隔天一个。
自从麻姑做了麻娘后,弟弟就开始有些偏爱于麻娘了,若再遇上灰灰抢食麻娘的食物,弟弟会马上去护着麻娘,据我那时的猜测,弟弟是喜欢上了麻娘那两天一个的大大的青皮蛋蛋。
(三)
麻娘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身边会再多出一个异族伙伴——花花。
那个夜晚,麻娘和灰灰都安静地歇息着了,突然一阵人声鼎沸,脚步嘈杂,间或有几声不安的惊惧的狗的压抑的哀鸣。灰灰立马跑出,汪汪汪地吼开来,麻娘也彷徨着站起身来,跟在灰灰后面,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它们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那只大狗强壮精悍,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窜来窜去,看样子那大狗它一下子不能适应这个陌生的地方,它还不知道它来的这个地方就是它以后的家了。
大狗——花花,是爸爸工地上养的那只看家狗。
那阵子,爸爸负责着建筑队的许多事务,谈判、预算、施工、制图等大小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本就很是磨心费神了,工地上还老是失劫,搞得人心惶惶。后来,爸爸就找了个胖乎乎的小花狗来养着,工地上因了小花狗的存在,还真是清静了许多,也让爸爸省心了许多。待那项工程结束时,小花狗早就变成了大花狗了,爸爸就把它接回了家。从此,麻娘和灰灰就又多了个伴儿。其实,花花的名字是早在它刚到工地上时,我和弟弟第一次见它就给它起好了。爸爸的工地就在我和弟弟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放学时我们常会去爸爸的工地上转转,花花也打小就与我们熟识了。
花花的到来,着实让灰灰有些兴奋了,毕竟,它们同宗同祖啊,它们有相通的语言,共同的志趣。花花就像个大哥,灰灰总是欢快地跟在它的身后。白天,他们不愿在家待了,就结伴跑出去游玩,田间,地头,这坡那丘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们从来不离不弃,形影相随。花花和麻娘却是看不见友谊速增的情势,它们就像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互不相干的路人,即便某一日走到了同一个屋檐下,也不能走进彼此的心。不过,若是没有灰灰,只有麻娘与花花的话,或许又会是另一番景象,我想!
灰灰也少与麻娘游戏了,麻娘看着灰灰和花花欢快的样子,是跟着开心,还是怅惘,灰灰和花花似乎不太关心这个,他们只有快乐!而麻娘也许从来就不懂忧伤,也或许一开始是懂得的,只是后来习惯而麻木了,它早就接受了属于它的孤独。她安静、幽雅、不卑不亢,依然天天守在属于它的一方空间里,依然满足于自己隔天替主人奉献一个大大的、青皮的蛋的荣耀里,并安心地、静静地等着它的两个小主人一周一次归家后香喷喷地享用着菲菜炒鹅蛋。
一个早晨,我和弟弟不知因了灰灰,花花和麻娘的什么事而吵架了,他一生气就用脚踢了灰灰一脚,灰灰是那种小个子的品种,永远长不高大,看上去总叫人对它多一分怜爱,弟弟那一脚踢得它一声尖叫,委曲地叫着久久不肯停歇,花花也吓着了,马上跑到老远。我又气又恨,忍不住也伸脚去踢了麻娘一脚,麻娘有些笨掘的身子一个趔趄“嘎—”地一声,惊慌地左摇右摆地跑开去,弟弟看着麻娘受了委曲,气得眼睛又鼓又红,便又要去追打灰灰,可是灰灰看着情势不对,早已跟着花花跑走了。这场战争不得不到此终止,我们气呼呼地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一路上谁也不理谁。那个早上,例外地,灰灰和花花没有去送我们。待到周末,灰灰和花花又在离家好几里的地方迎接我们了。它们三个却是老样子,各自过着属于自己和属于他们三个的日子。
麻娘渐渐老了,身上黑白分明的颜色已不再分明,白已变作脏,黑已变作灰了,她俨然一只老去的不再美丽的麻婆。
又是一个周末,我们回到家,不见麻婆的影子,打开盖在餐桌上的盖子,看见两只大大的鸡腿,凭直觉,我觉得那不是鸡腿,弟弟看着看着,忽地也明白了,那是麻婆的两只腿,弟弟就又红了眼睛!
从此,就没有了麻婆,从此,就没再吃到菲菜炒鹅蛋,从此,就再也断不了对麻婆的记忆!
依然是个周末回家,来迎接我们的花花身边没有了灰灰,还未到家,有小伙伴说灰灰跑了,我们有些懵了,灰灰怎会跑了?妈妈证实,是跑了,说有人看见它独自在一个小坡上乱跑,叫它它也不应,就自个儿那么不停歇地跑着,疑心它是疯了,不敢搭理它。就随它去了,从此,灰灰也没再回来。
调皮、可爱的灰灰……
麻婆走了,灰灰跑了,花花也不太出去玩了,它天天守在家里,忠实地看家,忠实地按时接送它的两个小主人,一周一次的相聚,令花花兴奋无比,它狂热地喜欢它的两个小主人,它跳起来扑抱他们,一路欢快地跑前跑后,又亲又吻,重情的花花喔!
那一日中午放学,我们来到爸爸的单位用餐,爸爸似笑非笑地对我们说:周末回去吃狗肉。我问哪儿来的,爸说,花花没了。
那天是舅舅的生日,花花把爸爸妈妈送到马路上,并不急着回家,它每次总是要等主人上车后才肯离去的。花花在路上玩着,陪爸妈等车,花花欲过到马路对面去,一辆车从远处急驰而来,眼见着车就要靠近,爸爸妈妈急喊:花花!花花回头去看它的主人,那一刹那,车撞上了花花。
本文已被编辑[欣雨飞扬]于2007-4-27 8:32:2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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