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中午放学,一进门先咭咭地笑。不待我张口问就叽叽喳喳讲:“我们班李月月尿裤子啦!做课间操的时候,她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尿得顺裤子流,连鞋子和袜子上都是尿液啦!”讲完,她更是笑不可抑。我问:“她怎么不告诉老师?”“她不敢呗。上课时候她就想上厕所,一直憋到做课间操都不敢跟老师说。哈哈,然后就憋不住了。”她犹自笑着跑去看电视。
笑着摇头,接着做饭。女儿又大声讲:“妈妈,你知道后来怎样?在操场上我们老师用身子把她挡住,打电话叫她妈妈来。呵,她妈妈一来就当着那么多同学打了她好几个耳光,说她四年级了还尿裤子!”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女孩子胆小羞怯不敢告诉老师要去上厕所并不是错,这个妈妈的恼羞成怒倒是真的不对。想一想嘱咐女儿:“中午你去到学校告诉李月月,说‘我妈妈说你妈妈做得不对。你不用怕。’”话未讲完女儿就大叫着抢白:“我才不要和她讲话!她成天脏脏的,学习又不好。同学们都笑她呢,我才不要和她做朋友丢人。”
我沉默,不再多说。
我又想起了小君。
小君是我幼年时的好友。她家有几棵老石榴树。从石榴开花时她就摘火红的花给我,青青的小石榴、稍大一些、及至咧嘴露出红红籽实的,她都一直和我分享。我们那样要好。后来,也是读四年级,学校里开大会,天很冷,会很长,没完没了。不断有同学要求上厕所,秩序有点乱。校领导发火了,小君刚刚好是那句“不许同学再流动!”的牺牲品。她几次向老师要求无果后实在忍不住了,就那样哭着蹲到地上,任湿答答的尿液从裤子中流出来,在干燥的地面上画出一片湿湿的印记。
散会时,所有人都是皱眉侧鼻从那摊尿渍前绕过。
由始至终,我都是同情地看她。但,年幼的同学们那一双双轻视的眼神,她只能身受,我无法陪她。
我不曾作背叛她的人,她自己从我身边走开,在长长的一段日子里独自咀嚼那种清醒地尿在裤子上的无助、尴尬和绝望。
不必大家把她们打作另类,她们自己,用一个坚固的堡垒将自己护住,一个叫做“孤僻”的堡垒。
“管天管地,管不了人拉屎撒尿”,老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可是,无论我们怎样标榜我们的教育如何改进,如何更加关注“一个学生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培养过程,我们的学生,却连起码的自由上厕所的权利也没有。
二十多年前,我因为年纪小对作为好友的小君无能为力。二十多年后,我自己为人师,为人母,对女儿那个不受欢迎的同学我依然同样的无力。
而那一位母亲,更是做了扼杀孩子自尊心的一名凶手。
你呢,朋友?茫茫人海中,你是否也曾有过那样一个同学,因为不得以做了一件当众尿裤子的所谓错事,而在一生中被我们封存在记忆的笑料库中,供我们一生来闲闲地叹息、同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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