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官模

每到下班时分，干部组组长邓正飞最是繁忙，总有接不完的电话、推辞不清的应酬。特别是近段时间，下面风闻市里要招考一批公务员，探听消息的、预托关系的、邀约宴请的，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干部组的门坎。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从没互访过的老战友、从未谋面的朋友的朋友、经年难得见一面的亲戚、曾经的露水同事都不经意的出现在面前。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自去年由副转正后，邓飞凭空多了一批得意门生。五年前，正飞曾在市进修学校工作，并未给人上课，只是挂个副校长的闲职，人借调在市教育局。那时，进修学校没人称他为老师，但近来却不断的有人自称是他任职当年的学生，亲切地称他“老师”，有的还称“恩师”，末了都不忘拉上老师“吃过饭来唱唱歌，洗完澡来按按摩”。

反正不吃白不吃，不玩白不玩，正飞一律来者不拒，吃他个肚满肠肥，玩他个不亦乐乎，几乎是天天酒宴不断，夜夜笙歌艳舞。玩到最后，宴请者总会来个卒章显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请老师继续栽培，多多关照！”正飞是何等样机灵人物，他是谁也不得罪，千篇一律的恳切：“不敢当、不敢当，事情我会尽力而为，但拍板是领导的事，我顶多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如果是亲戚朋友，他准会说：“我能力有限，能帮你打个擦边球就了不起，请你理解！”

最近几天下班，正飞都要轻轻的将房门掩上，准备接听或打出一个神秘电话。可今天不凑巧，越接近下班时刻，电话来得越勤，桌上的铃声几乎没有断过。开始是一个商界朋友打来的，神侃海聊的占着线。后来是本组副组长罗靖打来的，说是今天下午要请个假办点私事。

离下班只剩五分钟了，正飞以为可以松口气轻松打个电话了。可还没等他关上房门，桌上的电话铃声又催命似的叫了起来。他以为是等待中的那个电话，乐得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桌前接电话。

“喂，老邓啊，今天中午回来吃饭吗？”

“哦——唔，没时间，你自己吃吧！”正飞极为失落的心情无法形容，原来是老婆打来的。

挂了电话，他正要拨一串号码，手提袋里的手机又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他一边骂着“妈的又是谁”一边接起电话：“喂！”

一个声音悠悠道：“和谁在电话调情呀？这么长时间打不进！”

正飞笑了：“哪里呀？乱七八糟的电话！正烦死了呢！”

对方嗔道：“听你心虚气乱的样子，就知道是在撒谎！”

这小婆娘就是惹人怜爱，连电话中说话都是吐气如兰。现在没时间和她瞎耗，还是见了面再厮侃，于是他放低声音说：“宝贝，别这样酸溜溜的了，快说今天到哪吃？”

“老地方吧！”只听电话里“叭叽”一声响，电话就挂了。正飞已经习惯了这种亲妮的动作，只感觉脸上似乎真有一股热乎乎的气流吹过，心里乐开了花，正喜滋滋地扭开门锁，准备出门。没想到桌上的电话又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正飞看了看表，已超过下班时间，他实在不想接了。可只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拿起了话筒。没想到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女声：

“邓组长呀，你真是个大忙人啦！”

“哦，小岚呀，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办公室？”一听是部办公室的美女的声音，屁股早已离开座椅的邓正飞，又拖过转椅坐了下来。他喜欢长得圆润柔和、玲珑剔透的小岚，尤其是和她说话更是心旷神怡。小岚虽说刚来不久，但在正飞眼中算得上是“部花”一朵。尽管他俩是上下楼关系，但只要碰了面，正飞总不忘开上小岚几句玩笑。他想，不能沾有形的便宜，还不能沾有声的便宜?

小岚被正飞评为“部花”。其实在这之前，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正飞早已被大家公认为是最有女人缘的男人，人们私下里都是这样评价他：“男人要学邓正飞，女人要学章子怡”。可见，邓正飞无论是在女人心目中，还是在男人心目中都享有崇高声誉。这样的事情，小岚也是早有耳闻的，所以小岚和正飞说话从来都很随便，不像和李进说话那般拘谨。

“桌上的电话我总共打了三次都打不进，手机也打了两次，都是占线，莫不是下班时刻情况多呀！”小岚在调侃他，但在正飞听来却像是在发嗲，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对女人的心理自有一番琢磨的正飞知道此时此刻，是不能和小岚瞎掰的，因为这小妮子冰雪聪明，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她听出话外之音。

“美女请指示！”

“接部长电话，说是请你下午3点到三会议室参加部务会。”小岚玩笑适可而止，言归正传。

“小岚同志，能不能透露点会议内容？”

“不可能吧，你邓组长能不知道会议内容？据李主任讲是个干部研讨会呢，组室主要负责人都参加，钟副书记还要到会讲话。”小岚一本正经地说。

会议八九不离十是关于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公务员的事。因为这事钟副书记早就和正飞通过气了，干部组正在拿方案。

（二）官奴

别看罗靖小小年纪，人蛮机灵的，开口闭口称正飞为“老大”，叫得正飞有一种特优越感。罗靖是个很懂味的人。在工作、生活当中，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能始终做到以领导为中心，唯领导意志是从，唯领导马首是瞻。他不是像有些人做做样子、应景奉承，而是自觉不自觉的形成了一种习惯。凡是罗靖上场讲话的会议，总有一句口头禅：“我的意见仅供参考，请领导作重要讲话，以领导讲的为准！”后来有同事开罗靖的玩笑：“照你的意思，你的讲话是废话，那还不如不讲。”罗靖反而不气不恼：“我算是抛砖引玉嘛，领导讲的才是金口玉言，凡事只有领导才能一锤定音。领导叫你干啥你就得干啥，不干也得干，干砸了还要受气，难道不是这样吗？”这就是著名的“罗氏理论”。从此以后，人们都戏称罗靖为“废话领导”。

说是“废话领导”，那是罗靖说话擅长左右逢源，同一句话，不同场合的领导听了都会赞赏有加。记得有次部里安排李进带队到外地考察学习，现在的考察学习说白了就是借机公款到外面旅游一番。果不其然，出了门的同志哪有心思学习，都撺掇李进组织大伙到附近风景名胜走走。李进固然不能拂了众意，自己又不想“随大流”。于是他就采取个折中的办法，让大伙出去周游，而安排自己留守驻地休息。罗靖听了，马上按捺住心头的躁动，主动留下来陪李主任守摊，理由是李主任一个人太寂寞。当时罗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李主任是我们单位的楷模，他的不求闻达、甘于寂寞的心平气和，值得我永远的学习,我就现炒现卖,现场学习。”这一说说得李进也心生感激，大家更是为罗靖的舍己为人而另眼相看。

可是回来后，部里有位领导在得知此事时，不知因何缘故，对于李进的不愿随大流,意有不满,暗批李进“古板、守旧、不合时宜”，这时的罗靖似有先见之明，赶忙附和：“……李主任确实很固执，不懂变通，大家都愿意做的事，就他不愿意，害得我也错失了一次这样好的观光机会。”

别看罗靖能力不是很强，但却有着一颗生意人的精明头脑。他能观风向，知道什么工作重要，什么工作是应景的。领导吩咐的，容易与领导接触的工作就是重要的工作，他会全力以赴来对付；领导不知道的，不需要领导亲自过问的，他就会草草应付。

一周前，正飞就将公务员招考方案交给了罗靖起草，罗靖没当回事。现在下午要开会讨论了，他还打来电话说要请假去办事。这下正飞不客气地对他说：“你自己去跟钟书记请假吧，今天下午钟书记要参加会议，亲自主持拟订招考方案，看你如何交差？”这下，罗靖一激灵：“啊！？老大，你别吓唬我，上次你没说今天下午要呀？也没说钟书记要看呀？”“我也是刚才才接到通知的。中午加个班吧！”

果然，罗靖再不提请假的事，中饭也没吃，老老实实跑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从一个党建网站上下载了几个类似的方案，加以修改拼凑，很快弄成了一个质量不错的方案草稿。罗靖忙完后，才深深的体会到电脑的伟大作用，有了电脑什么资料都可以找到，根本不用动脑筋、花心血去做这些繁文缛节。

下午2点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正飞，说是要送给正飞过目。正飞此时正和小玉在一个西餐厅吃饭聊天，哪有心思去看，就说：“放到我桌上吧，等下我过去。”其实正飞心中很清楚，这方案用不着他去思考推敲，这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交由与会者讨论，因为他知道大家都会在这个会上提出具体的拟订意见。

（三）官朋

小玉是正飞在一个商界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

正飞的商界朋友姓葛，名九天，生意做得很大，是从做煤矿起家，积累人生第一桶金。后来搞房地产开发，势头红火，在市内已少有名气。九天常说正飞是“男人选错行，女人嫁错郎”，总想把正飞拉到他的麾下经商，还说只要正飞一门心思从商，不出五年必成商界奇才。

正飞不信他胡诌，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在机关效益越来越不景气的情况下，看到机关许多干部都在投资办实体，谋求第二职业，正飞也有点心动。像组织组组长钟波就是因为和别人合伙开了个金矿，成天忙个不亦乐乎，一进办公室电话打过不停，电脑资料查过不休，隔三差五跑去办私事，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好像正儿八经地工作倒成了名符其实的副业。弄得组里的工作没法交差，他就想法子从下面科局单位接连抽调两名“笔杆子”来帮忙。

有一次闲着无聊，正飞将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机关怪现象和九天说了，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年轻人要以事业为重，赚钱的事不要太认真。没想到九天因势利导对正飞进行了一番说教，也就从那时起正飞决定投资房地产、入股九天企业。

九天说，如今的时代，靠工资过日子的人算是没出息的了。话要说回来，像你们机关干部有几个是靠工资生活的呢？有一句流行语说得好：“一天不吃党的饭，不知工作怎么办？一天不喝党的酒，不知路线怎么走？一天不抽党的烟，不知名字怎么签？一天不用党的钱，不知发票怎么填？”想想你们机关里那些有权的，靠弄权柄过快活日子；有势的靠背景罩着过潇洒日子；没权没势的，怎么办？总不能被尿憋着。脑子灵活的，就弄点钱投资办企业，入股分红利。当然你现在还算混得可以，党也对你不簿，还感觉不到生存的危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党原来也是靠不住的。因为在政治漩涡中，总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旦你年龄到边，靠边稍息，到时候过日子还真得靠自己。

这一番话说得正飞是惊心动魄，从此他就修正了自己的价值观，觉得人来世上走一遭，就得潇洒走一回。他和九天也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经常在一起蹦。

九天是在道上混的，花天酒地的日子多，出入酒家宾馆、迪厅茶楼是家常便饭。虽说正飞常常被邀请参加，但正飞始终不太喜欢到音乐像擂鼓般响的迪厅和k吧，而是愿意到那些放轻音乐的茶楼或普通歌厅，跳跳舞，唱唱歌，走走路子寻开心。正飞常想，或许这就是商人与干部欣赏趣味的不同吧。

但那次是九天的生日，拗不过九天其他朋友的坚持，正飞参加了在一个地下室迪厅举办的生日paty。记得那是一个很大的包厢，包厢里灯光迷乱，装潢极其现代前卫，桌面上，全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洋烟洋酒。在鼓捶声震荡得人心脏发颤的乐曲声中，正飞模糊地看见豪华包厢里坐着十来个男女。有打kiss的，有相互搂抱的，有摔色子斗酒的，乌烟瘴气，蛇鼠交错。

正飞很快就发现，包厢里除了自己不蹦不跳以外，沙发的转角处有一个穿着丝绒羊毛纱的女孩子，也始终静静地坐着。即使有朋友鼓动她去跳去唱，她也不愿意疯狂。后来九天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叫正飞过去和那女孩子搞男女对唱。在正飞彬彬有礼的一再邀请下，那女孩子才站起身来，手拿麦克风，和正飞对唱了一首《知心爱人》：

女：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

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

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

你是否也在等待有一个知心爱人

男：把你的情记心里直到永远

漫漫长路拥有着我不变的心

在风起的时候让你感受什么是暖

一生之中最难得有一个知心爱人

……

在两人绵绵入骨，深情款款的对唱声中，两人的心也慢慢靠拢。没想到后来两人越谈越投机，女孩叫陆世玉，人称小玉，人如其名，典型的小家碧玉，是市里一所城区小学的幼儿教师。小玉五官长得清澈透亮，轮廓分明；皮肤白净光滑，有如凝脂；看她的脸，容易让人想起许多明星脸；嘴巴说起话来柔情蜜意，娇声滴滴，让人听了心酥意迷。真是天赐可人儿，早已过了风花雪月年龄的正飞渐渐神情恍惚起来，心中涌起万般的怜惜之情。

盯着眼前的丽人儿，感受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眷眷情思，这一瞬间正飞多么希望自己就这样照顾她一直到老，一直到牙齿掉光，白发苍苍。可一联想到自己的有家有室，他就不无惭愧，也深切地知道这一想法是多么奢侈的一个梦想。

就在正飞为这段感情犹豫徘徊的时候。九天的一通“第四者理论”打消了他的疑虑，引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共鸣，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九天的“第四者理论”认为，兴趣、观念相近或欣赏对方某一方面的男女，以不破坏对方婚姻和家庭为前提，以不干涉对方工作生活为基础，不以金钱交易为条件，不谋求合法的家庭地位，仅以精神和感官享受为目的的婚外恋或性行为，因不同于谋求取而代之的第三者现象，故而称之为第四者。

在社会竞争激烈、生存压力加大的今天，不少人已把与第四者交往作为工作压力释放和精神享受的另一种形式。第四者现象已加快向社会各阶层、各年龄段渗透的趋势，就连观念保守的农村，越来越多的留守妻子、丈夫也加入了第四者行列。无怪乎有社会学家惊呼：现在的问题不是第三者插入家庭，而是第四者插入社会。

由九天的“第四者理论”，正飞突然想起了一则搞笑短信：“忠于家庭与发展情人，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忠贞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忠贞；情人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情人；这要向大家讲清楚。一y*情、婚外恋好不好，不要一棍子打死，要看它是否有利于生活质量的提高，有利于身体健康，有利于调动工作积极性。要大胆试，大胆闯，领导干部要带头。怕什么？错了，纠正过来；对了坚持下去，一百年不能变。”这则小平语录式的短信与九天的“第四者理论”真有异曲同工之妙，正飞觉得始作俑者还真是个人才。

正飞也由此认定，只要坚持不以伤害第三方为原则，两情相悦、两性相吸是情理中的事，无可厚非。也就是说不管男人或女人在外如何风流快活，也应对家庭负责，要尽量做到以不破坏家庭为前提。因为尽管正飞是一个思想性情都比较新潮的人，但绝非那种不假思索的滥交人士，也不是一个单纯追求感官快乐的下半身男人，相反正飞有着浓厚的家庭观念，该承担的家庭义务他毫不含糊。

贤淑内秀的妻子对他每天像赶集似的赴宴奔席，深感忧虑，曾好心地劝慰他收敛收敛。为了让妻子对他的在外厮混放下心来，他为心存疑虑的妻子释怀：“老婆，你对我的在外应酬要百分之百的放心。我现在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今生今世我都将对你不离不弃，并确保你老一的位置永不动摇。即使我在外面惹有什么风言风语，那也只是逢场作戏、虚与萎迄，千万不可当真。”

这话说得妻子目瞪口呆。既然男人说得如此坦白，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女人二十一朵花，三十豆腐渣，自己奔四十的人了，能不有自知之明吗？男人三十是精品、四十是极品，已届极品之年的丈夫还为家庭稳固下了保证，也算是难能可贵，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中午，正飞和小玉在一家欧式风格的西餐店吃套餐，店子装饰得极有情调，粉底的墙漆，抽象的造型，俏丽的图案，两人都很乐意到这里吃东西聊天，所以两人称之为“老地方”。小玉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女，清纯到现在还不知道正飞是干什么工作的，她从来不问，正飞也从来不说。两人在一起就一心一意的说些缠缠绵绵的调情话。所以正飞跟她在一起，心情极为轻松，没有丝毫压力，乐得逍遥自在。

因为不能给小玉任何承诺，正飞总感觉心里有愧，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种无奈的神情，并痴痴地一言不发盯着小玉看得入神。看得小玉不好意思，问他在想什么，他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手提袋里摸出一张信纸，上面赫然写着一首情诗—《迟到的惩罚》：

抑制不住思念的痛楚

你的美丽让我心悸

让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触

为什么

想你竟会成为一种心痛

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道今生你我不可能相处

往世来生

难道我们就只有这样一种结局

缘份的天空为何总是这般无路

诗未读完，小玉已泪流满面的哭了，聪明伶俐的她一看就懂，知道眼前的男人正处在愧疚与自责当中，心中的惆怅和无助无处排解，借诗消愁。于是她语带啜泣地说道：

“飞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用这样痛苦，我不求什么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用当前一句时髦的话讲，你做我的蓝颜，我做你的知己，我做你的红颜，你做我的知己，就已足够！”

（四）官差

下午，公务员招考工作方案起草筹备会如期召开，会上主要是就方案进行讨论草拟，草拟后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会议由常务副部长丁振生主持，果不其然，为表示慎重，各路头头几乎都发了言，提出了不少的具体意见，对初案加以了完善。

首先发言的是市直组组长任真，他说为确保招考工作的纯洁性，避免报考人员鱼龙混杂，建议在报名条件中增加单位介绍信的内容，报考人员只有经得单位同意后才能获得报名，这样单位工作也不致于被动。

接着发言的是组织组组长钟波，他说为方便社会大众对招考工作的监督，也为了方便我们及时收集群众的反馈意见，应在考察过后增加一个公示期，听听群众意见。

身兼办公室主任和干部监督组组长的李进，建议部里发个正式文件，明确一下纪律，警示各单位在招考期间不得徇私舞弊、弄虚作假，同时也约束市里领导不得随意打招呼，以减少招考工作的压力，从根本上确保招考工作的公平公正。

此话一出，大家都很佩服李进，毕竟是老同志，一眼就看出了招考工作的症结所在。毫无疑问，这次招考工作的难度和压力大小，就看领导打招呼的程度有多大。几个副部长因为年纪比较大，也附和着李进谈了类似性质的问题，无非是说中国是一个讲感情、讲人情的国家，中国社会铺天盖地的交织着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它的错综复杂也许只有地球上的公路和铁路线可以比拟。中国尽管制度很多，但执行起来却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在很多事情上只要有关系就能上，否则即使是有希望有能力也是出人意料的失望。这种人情观念根深蒂固，严重制约着中国的良性发展。

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马源对此持乐观态度，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在问题未出之前，我们自己将问题捅出来，未免让人贻笑大方，这文下不得。如果这样做，实在有点像是对领导们的一种不信任投票，同时还会有作秀的嫌疑，我的意见倾向于不发这样的一个文。

这一尖锐问题的讨论到此打止。因为部长说了不发，谁还能坚持自己的意见呢？相反有些人还在后悔自己，刚才冒失地跟着李进发了不合时宜的言。

机关干部的工作主要是开会，天长日久开会也就形成了一条民主集中制的原则：职务最高的领导发言总放在最后，称之为领导讲话，职务次一点的则主持会议；会议程序是先由其他同志畅所欲言，发表各自观点和不同意见，以彰显民主价值，然后由部门负责人作定向性发言，引导大家向会议主题靠拢，最后由最高领导作集中性发言，一锤定音，这就是所谓民主基础上的集中，经集中后的结论就是会议的决议，个别人即使有不同意见也算是保留意见，必须按决议执行。

曾经有位退下来的一把手领导，对自己任内的会议工作作了高度概括：“作为一把手我首先不发言，是因为我心中有数。先听取群众意见，如果群众的意见与我的意见一致，按群众的意见办；如果群众的意见与我的意见相左，对不起，请按我的意见办。”

这次会议也不例外，常务副部长将大家的意见集中一下，最后由钟副书记作总结性发言，也称指示。钟副书记的指示归纳起来是“三个重要”、“三项原则”和“三点要求”。

他说这次招考是不折不扣地贯彻上级“凡进必考”进人用人制度的重要实践，是杜绝机关事业单位违规进人现象的重要举措，也是健全公务员进人机制和净化公务员队伍的重要步骤；务必严格遵守“公开、公正、公平”的三公原则，坚决避免社会大众对招考工作公正性的质疑。他要求大家一定要提高对“凡进必考”工作重要意义的认识，一定要抓好政策宣传，积极营造“凡进必考”的社会氛围，一定要切实执行政策，做到不变通不走样。

讲完后大家许以热烈掌声。作为会议记录人的小岚怀疑钟副书记把下次市委常委会上市委书记的讲话全部讲完了，市委书记要讲都只能重复他的意思了。

会后，执笔草拟《招考方案》、《招考公告》及其相关材料的任务就落到了罗靖和小岚的头上，为了便于开展工作，还从其他部门抽调了部分人员到招考组工作。

《公告》经常委会一过堂，就发布在了市内各大媒体上：

（五）官缘

机会总是为那些有准备的人准备着的。上次选派机关干部到乡镇挂职锻炼，小岚的男朋友因为没有大领导打招呼而泡了汤。这一次公开招考公务员，男朋友总算又有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应该好好把握。小岚越想越有劲，觉得男朋友小风该时来运转了，她对小风考起很有信心。

报名很顺利，为了慎重起见，她建议男朋友报考新成立的经济发展局副局长这个职位。她认为经济发展局是一个新兴局，发展潜力很大，社会上许多人还不了解这个局，竞争力相对也应该不是很大。小风赞同小岚的意见。

报名工作结束后，经统计才发现，这次招考竞争力相当大，平均25人争1个岗位，最多的是70个人争1个岗位。庆幸的是小风报考的经济发展局副局长岗位人数最少，才7人，也就是说7人争一个岗位。报考四大家机关文秘的报名人数已达212人，而岗位数才10人，其中组织部4人，之前借用到组织部各股室上班的已有3人。因此报考组织部文秘岗位的压力最大。

借用在组织部档案室上班的黎亮，为等这次机会，无名无份地义务上班一年零三个月了。借用在组织组上班的贺同、周亘也都有半年多了。他们三人都是市内各科局写材料少有名气的笔杆子，组织部将他们挖过来时，给他们吃了定心丸，说不久可通过招考正式调进来。然而这次能不能考起，对他们也是个严峻考验，考试就像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万一要考不起，退回原单位，岂不丢人现眼。

常务副部长丁振生曾对他仨说，只要你们能入围笔试圈子，估计问题不大。面试教师大都是请的市里主要领导，因为你们的工作关系，领导对你们已经熟识了，总要打点印象分、情面分，面试成绩肯定高过下面的同志，这样你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挤进来。黎亮想，要照你丁部长的说法，那这次考试不就是为我们这些借用在用人单位的人预设的吗？据统计，借调到四大家和各用人单位等待进编的人员多达30余人，而总共招考才25个。照这样推理，除此之外的报名人员不都只有陪杀的份了，这对他们又如何公平？但也只能这样想，自己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经过场内厮杀，笔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陆小风名列本组第一，早已借用到经济发展局上班的肖福全第三，另有一位乡下报名的同志第二，小风和小岚无疑都很高兴。然而黎亮他们三人却高兴不起来，除了贺同名列文秘组第九名以外，黎亮和周亘都排在第18名和第20名，也就是说黎亮和周亘刚刚踏进面试入围圈子。这样的名次会被外界解读为是领导照顾进来的。文秘组第一名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学教师徐第，黎亮他们三个真是不服气，可又能怎么样呢？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的小豆腐块文章经常见诸报端，徐第却从未发表过文章。

如果说笔试是场内厮杀，那面试就是场外搏击了。大家都知道，笔试一般来说比较公正，如果不是故意舞弊，通过密封阅卷，流水作业，评出来的分数是值得信赖的。但面试就不同了，面试老师的主观印象相当重要，谁能夺得良好的第一印象就是成功的一半，应试者往往要从仪表着装、语言运用、神情表现、知识贮备等各方面精心修饰、充分准备。

就在小岚为小风绞尽脑汁筹划应试形象的当口，罗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面试面试，功夫在试外，我看你有必要和可能担任评委老师的各路领导打打招呼，重点跑跑几位关键领导。”小岚心领神会。打招呼很容易，因为工作关系，比较方便，但要攻几位领导的关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因为你可以攻关，人家也会攻关呀。但是思路得这样走，她很快确定了三位攻关领导：自己的主管领导罗部长、分管自己这条线的市领导钟副书记、分管安全生产工作的副市长龚胜利。如何攻关？无非就是请客送礼，这已是一个心照不宣或者说是约定俗成的套路。

至于过程，小岚不说，我们不可越趄代疱，这里就不再赘述。倒是面试结果很快出来了，肖福全名列第一、小风名列第二，双双入围体检圈，而那个乡下小伙子则被淘汰出局。文秘组名列第一的是黎亮，第四是周亘，第五是贺同。至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学教师则落到第七。至于原来笔试第七、八、九名的全部掉到了十名之后。

负责文秘组组考工作的丁副部长一锤定音，考虑到文秘工作的特殊性，不再将笔试成绩和面试成绩折成综合成绩，凡是进入面试圈子以后，笔试成绩不再作为参考依据，以面试成绩为准，面试成绩前10名的进入体检环节，体检过后直接录用。这一来有人不服，说作为文秘应该要重视笔试成绩，怎么能单凭面试成绩就确定人选呢？难道招文秘不是为了招文章写得好的人吗？

丁副部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中气依然充沛，他的答复头头是道：“今天的文秘就是明天的领导，如果单单是文章写得好而缺乏综合协调能力，那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文秘，将来更不会是一个称职的领导。单单写得一手好文章或者说知识渊博的人，应该去从事学术或专业技能方面的工作，好好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在党政机关工作，并不一定适合，因为面试过不了关，就说明他不具备党政领导的高素质、高水平。”

还有一组有必要说一说，那就市团委书记的那一组，报考市团委书记的有21人，有3人进入面试圈子，笔试第一的是乡镇一计生专干，第三的是市团委一副书记（听说书记调走后由他代理），第二的是新华书店一大堂经理。可面试的结果则大相径庭，笔试第三的团委副书记名列第一，笔试第一的乡镇计生专干落到第三不说，且两者分数悬殊很大。结果一出，那计生专干当场就呛声，说面试成绩不公，无论如何他的面试水平都不会低于团委副书记，这当中一定有猫腻，要求彻查。原来两人后台都不软，加之计生专干无论是写还是说都强于团委副书记。后来在领导们的极力协调下，达成如下妥协：乡镇计生专干提升为该乡镇专职副书记，团委副书记留任市团委书记。这是后话。

小岚陷于恐慌境地。因为小风的成绩和肖福全的成绩按比例折成综合成绩后，不相上下。小岚多方托人，找李进、找邓正飞、找丁振生，要他们帮忙在钟副书记面前替男朋友说说话，因为副科干部岗位的招考是由钟副书记直接负责的。钟副书记又特地为两人举行了加试，加试成绩虽然没有公布。但小岚通过正飞，了解到了加试内情，小风成绩明显高于肖福全。但宣布的结果是肖福全担任经济发展局副局长，陆小风调任建设局办公室主任。

小岚很想找钟副书记理论一番，问问他为什么怎样照顾肖福全？非常同情小岚的邓正飞后来告诉小岚：“如果确实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钟副书记可以告诉你说你男朋友的专业不对口。但那不是真正的理由，因为招考方案里没有规定这一条，加上一个非专业人士考得比专业人士还好，有必要非要一个专业对口的人吗？问题是领导不会给你一个辩论的机会。换言之，所谓的专业不对口只是领导为自己找一个正当的理由把你剔除。问题的关键是人家经济发展局不想要你，人家早已内定了肖福全，你考了也是白考，真正的理由是别人不需要你。钟副书记其实也没办法，人家肖福全是省经济发展局局长的亲戚，而省经济发展局局长又是市经济发展局前任局长。如果硬让你当了经济发展局副局长，对人家经济发展局没一点好处，而肖福全当上了，工作就协调多了。这么复杂的背景你拎得清吗？”

小岚听了这话，一言不发，抿紧嘴唇，一双顾盼多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正飞看，不知是痴了还是傻了？正飞则被这顽皮的状态感染了，也变痴变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