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末秋初,第二次台风狠狠地刮过的时候,落满一地的椰子。整个世界支离破碎的,就像自己的心一样,一片荒凉,一片废墟。记得那一年第一次台风转南的时候,我和霞固执地站在风雨中任凭雨点肆虐地打在脸上,任其蔓延。衣服湿透了。彼此缄口不言。我看她清秀的脸上有幸福的东西在流动,我想,她爱我是不可言喻的。幸福就是这样的简单。霞哑然失笑,一脸流光溢彩。我亲吻着她那被风打落在我嘴唇上的秀发。
我爱吉他,霞妥协我;我写专栏,霞支持我。
很多时候我们只言片言,但很快乐,快乐是不需要言语的。我们总爱下雨的时候,在低矮的屋檐下听雨落的声音,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讨厌吉他,很长时间都不知道。我没有问她,怕她忧伤。她是我身上的神经,我怎么会让自己抽痛呢?
霞爱沉默。她有时候特忧愁。也爱说一些很让人难于理解的话。一次,她说,天堂一定很美,一尘不染的,你把天堂作为素材吧!我相信和我一样的女生一定会喜欢的。
很多时侯,霞总爱蜷缩着身子坐在操场边的石上看残缺的夕阳西沉。满目疮痍。有时候她也会突然说,夕阳好美。我在一旁战战兢兢。这到底是为什么?
霞在我记忆里第一次,她也是这么蜷缩着身子,热泪盈眶,一脸灰白色的雾蔼弥漫。他蹲在椰子树下,全身不停地颤动,我以为她是被抛弃的孤儿在街头冻僵了。那时候是严冬,尽管海南的冬天不怎么冷。我脱下第一次穿的大衣披在她娇小的肩上,她恍惚一下,只用浑浊的眼睛瞪着我没有说话,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这样,我的代价。伤寒。光顾了两天小诊所。我很怕打针的,我所有朋友都知道,如果哪天你看见了我这样的狼狈,请你别笑话我。因为,我一看那针头就昏厥。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霞,我找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甚至教堂孤儿院也不放过。依然未果。我要找的是霞,找一种可贵的感觉。不是为了那件昂贵的大衣,这我深信。
我不可否认的是,我的心在撕裂,犹如台风带着杂物击破阳台上的玻璃窗,甚至我还可以听到心碎的声音,哐当。我一如既往地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想找到那双失落的眼睛。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执着。我突然发现自己颓废的很。很多时候我都面对着镜子发呆很长的时间,说,这样的我上帝还救赎吗?要知道我以前是不爱照镜子的。
或许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我学会了喝酒,灌的酩酊大醉,我找不清回家的路,很多次都是如此。我总爱在下午躲在单人房间里赶文字,键盘敲噼里啪啦的响,但挺慢,总跟不上思维,以至于丢失了一扎有一扎的文字。然后,带着累赘的叹息穿过年年河水泛滥的闹街在人们灼热的目光中消失在酒吧门口。我是轻易不去这种偏激的场所,然而去了,还能在乎什么?
尖锐的吉他声流淌于任何缝隙中,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感觉。这时候我会远远地坐在角落边看着这地动天摇的世界。乐队很叛逆,有时候还会脱裤子扔拨片,酒客很满足,甩酒瓶弹出半截的香烟,唏嘘不已,每个人都在吞云吐雾。男的。女的。
独自一人的感觉其实也是很好的,可以肆无忌惮地想一些接踵而至的乱八糟的东西,然后就写在专栏里,没几天读者发来评语--乏味可阵。我很是无所谓的。反正我的未来特蔚蓝。
第二次遇见霞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纯属偶然,我几乎把她忘了,我相信那是酒精的作用。
那天风和日丽一泻千里。我在感叹,忧伤是什么样的一种灼热,幸福大低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总是遗忘得不经意。我坐在校园南边的凳子上开始注意鸟语花香,特闲情逸致。
一个女生迎面走来。我没多大留意。她说,烁,你在梳理情绪酝酿大作?话里带着欢乐。
我即刻吓了一大跳。是霞,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简直热泪盈眶,我疑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恩,你叫什么?
呵呵,我看过你的专栏,我叫霞,你以后就叫我霞。
挺好听的名字。我说。
霞是那种姹紫嫣红的女孩,没有浓妆艳抹,却袅袅婷婷的。我敢发誓她比那天光彩耀人,一脸春色满园关不住的。我在陶醉。
霞突然说,你的大衣在我的衣柜里熏的特香,恐怕它是不愿离开了。
我在搔首踟蹰,一言不发。
霞笑得花枝乱颤,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恬然。
原来我门在同一学校同一年级。
我和霞相爱了。爱在夕阳里。爱在每一天的每一秒里。同桌说你爱的很随意。我没有反驳,我爱得心安理得就行。真的。足矣!
霞不喜欢看海,她亲自跟我说的,似乎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屑一顾。很多时候我就在纳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住在一起会不会爱的天雷地火。但我终始坚持一个信念--我不可自拔地爱上她,不可自拔。
我玩吉他的时候,霞会安静地站在阳台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视屋外的世界,一直持续着,一个钟头或是更长的时间。第一次去我家,她在我那干净的小天地里对着我心爱的民谣吉他抽泣。我说霞你别那么激动,我爱吉他但弹不好。
霞说,我一看这吉他就想哭,不瞒你说,你这吉他我似曾相识。
我疑惑。我怎么老会疑惑呢?我怎么啦!我在心底自问。
她继续说,我以前男朋友是主音吉他手,他有你一样的吉他。我说你这不是存心让我伤心。的确,有一种叫伤心欲绝的东西在我心里头横冲直撞。我没有表示出来,我依然笑容满面,客厅里弟弟把电视机拧到最大,他在看动画片。我冲出去警告他小声点。
霞总爱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余晖中黯然削魂。她说,夕阳象天堂,好美。我不可思议。我说夕阳那么无精打采,不值得任何人留恋。她说,你不懂的,永远也不会懂。她这话对我而言简直无懈可击,我保持沉默,但我的思维依然敏捷。
之后没多长时间,我从朋友口中知道霞是位公主,父母的掌上明珠。难怪她眼睛里透出来的都是气质。我开始心花怒放。我对霞认真地说,我要借你一辈子,装饰你一辈子。霞用柔嫩的右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分明看出她在含泪。我开始赞同“夕阳像天堂”,有时候我会禁不住说,好美,就像你一般美。霞很满意的笑了,特国色天姿的。
我写专栏的时候,霞会趴在床沿上注视着笔记本屏幕给我找错别字,特认真。她眼睛特好,炯炯有神,每当这时候。
天气预报里说今年第一次台风会刮的不怎么狂。我和霞打算站在风雨中感受大自然的力量。那天我门是从我家出发,走过长长的卵石路穿过椰子树林艰难地顶着风雨冲到沙滩上。身后的防风林呼呼地嚎叫,有时候还有树枝折断的声音,很碎很碎。狂风夹着暴雨席卷大地。我拉着霞的手,她紧闭着眼睛,我能感觉到她浑身颤抖。雨点啪嗒啪嗒打在她额头上,我的心即刻抽痛。我小心翼翼地环抱她在怀里,突然发觉她是那么的脆弱,需要别人的呵护。
我经常把霞带回家。他会做香喷喷的饭菜。我感觉到不可思议,这样的一个大家闺女,我离不开他做的饭就像离不开她一样。我妈提醒我这么随便的女孩子,你将来会提心吊胆的。他时常这么絮絮叨叨,我没有惊愕也没有执拗,我很是无所谓的。末了,我妈还会说,你看她全身刻满沧桑,一定有什么历史。她很可怜。
第二次台风的前一天,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霞了,我不可自拔地思念她,挂了n次电话,从来没有人接。傍晚的时候,邻居的小妹给我送来一封信和那件大衣。信是霞写的。字体很干净,我第一次见到霞写的字。
亲爱的烁:
我无法在隐瞒什么了,我知道你看了下面的字会伤心欲决就像此刻的我。
我不喜欢吉他,因为他弹过吉他。
我不喜欢大海,因为他葬身大海。
我喜欢看夕阳,我以为他会在夕阳的那边看着我,看我过的是否幸福,开心。
他说,他要沉入海底给我找世界上最美丽的贝壳。他这么一沉下去,再也不回来了,他是为了我迷失在大海里找不到归来的路。我在海边哭了天夜,只等到海浪送来我送给他的绣花巾。
为什么上天这么残酷,为什么呀!
我决定,我不再让他孤单了,我今天中午就去那片海找他,不会回来了,不会了。
我希望你振作,你的路还长着呢!
希望你原谅我给了你一段伤心的历史!请你允许我在这里对你说声对不起!再见了!有缘的话,来生我一定做你的妻子。
——伤害过你的霞
我知道信中的他是谁。我泪流满面。飞奔地去找那片海,可海是没有尽头的。夜更冷静更阴森。我狂喊,喊心中的霞,霞你在哪里,你回来呀!我不能没有你。
上帝在藐视我。我一个人僵硬在海边任凭海水浸泡。我俨然看到一个含怒的灵魂从海那边升腾而起。我深信她要去所谓的天堂。天堂!多好听的字眼呀!
母亲在家里等我吃晚饭。已经二十三点了。
霞的母亲正在做什么呢?哭吗?她的天使不见了,她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现在,我知道,原来天使总会回天堂的,只是时间问题。
2005年于海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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