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份的天空

明天，他就要走了，独自漂洋过海，到欧洲去留学。对于未来，他怅惘得很。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孤寂。此一去，是解脱，还是逃避，他不愿去想。总之，他走得不轻松。他知道，不管走到天涯海角，不管世事如何改变，有一个人总牵动着他的心，只有失去过才倍感那失去的珍贵。

街灯疲惫地闪烁着，把他落寞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茫然地徘徊，不知不觉踱到了他们以前常来的“雅梦”舞厅。迷人的萨克斯管乐从里面忧郁地飘出，悠悠地回荡在夜空。突然，他有一股冲动，想进去坐坐。

舞厅内，朦胧迷离，温馨幽雅，情调依旧，一切依旧，只有他，形单影只。在舞厅的一个角落里，灯光昏暗处，他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咖啡。他点燃一支烟，细细的烟雾从嘴中吐出，慢腾腾，轻柔柔，若有若无地飘荡着，消散了。他寂寥地望着相拥而舞的人群，一种淡淡的忧伤油然而生。

舞厅里回旋着的是一支伤感的老歌：“在我的内心深处，埋藏着一段错误，我在恐惧中逃避，那无名的谴责，恨我不能提起勇气，面对一切……”歌声有种灼痛人的力量，象一簇火焰，烧灼着他的心，烧得隐隐有些痛楚……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小勺慢慢搅了一下咖啡，浅浅地啜了口，不由皱了皱眉头。好苦啊！怎么以前从未觉得。那遥远的声音又清晰起来。

“你喝咖啡怎么不加糖？”

“我嘛，习惯咖啡的原味。”

“我喜欢加糖，还有奶。让我帮你改变一下，怎么样？味道好不好？”

“咯咯咯…………”

这是什么时候说的？昨日？那轻柔的话语，银铃般的笑声，又回响在耳畔……

他的嘴角浮现了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苦笑，情感如同那褐色湖面上升腾的白汽游移恍惚。昨日不再来，他狠狠喝干了咖啡，杯子见底，他眼中的透明液体一涌而出。摘下墨镜，轻拭眼角，定了定神，他愣住了。

那不是他曾经朝思暮想、生命中最挚爱的人吗？那个叫伊漫的女孩此刻正坐在吧台前。

只见她身着一袭黑色吊带长裙，冷艳而性感，手中把玩着盛着琥珀色液体的高脚杯，她的一绺乌发无声地泻到了苍白的面颊上。她慵懒地将散在脸上的青丝向后捋去，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落寞哀伤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一股疼爱、歉疚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她缓缓地将瓶中酒倒进杯子，再度将杯端起，慢慢将杯子贴近红唇时，他快步过去夺下了她的杯子，心痛地说道：“不能再喝了，要醉的。”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缓缓抬头，吃惊地说：“是你？凌飞！”看到他，她心碎了，眼中渐渐有了泪光。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他们的眼光很幽暗、很含蓄……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眼神都变得很温柔，眼里心里流淌着的是爱。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他还是从前的他，他一定会紧紧地抱住她，深深地吻着她，告诉她，他爱她，永远不会离开她。

可现在，梦中惊醒后，留下的只是无尽的悔意。很久，很久，他才费力地吐出一句话：“伊漫，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她没有作声，惨然一笑。

“你不该这样。你这样，我多难过。”凌飞低沉地说。

“你难过？”伊漫用手旋着酒杯，玩世不恭地说，“我花钱买醉，是我的事。与你有关系吗？”

凌飞心痛地低下头：“你别这样。”说着，紧紧攥住了伊漫的手腕。

“你干什么？”伊漫愠怒地瞪了他一眼，“把我弄痛了。”

凌飞放开了伊漫，把她的酒一饮而尽，酒微苦，心更苦。放下杯子，凌飞说：“那让我替你醉吧。”然后，他拿起那瓶“x.o.”。

感觉到了凌飞的苦心，伊漫用手捂住了脸，低喟道：“你这又何苦呢？我不再喝了，好吗？”

凌飞放下酒瓶，将伊漫带到他原来的座位，给她要了一杯咖啡。

喝着咖啡，伊漫突然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我给你的咖啡加了糖。现在，我已经不愿喝加过糖的咖啡了。世事沧桑，我们都改变了许多。”

“那么多年过去了，给咖啡加糖这一小小的细节，我们都没忘记。其实，在心底，许许多多的往事是不会忘记的。”

伊漫默然。啜着咖啡，她的眼睛湿润了。

凌飞默默为她递上纸巾，一直等到她不再流泪。然后，他邀她跳舞。

他们相携着滑进舞池，无声地旋转着，无声地凝视着，彼此依然是那样默契。没想到，几年音信杳无，在将作天涯之别前，还能不期而遇。也许，这就是缘份。

“漫，我明天要走了。”他柔情地望着她苍白的脸。

“哦。我知道了。”她平淡地说。

“你，恨我吗？”

伊漫苦笑了一下：“叫我怎么说呢？生命中第一个闯入心里的男孩便是你。可对我来说，一切都似乎注定了，不容我去想，是该爱还是该恨。”

“我知道你恨我。”他喃喃地说，“无论如何是我的怯懦造成了这种结局。”

痛苦的创口又被撕开，伊漫的长睫毛颤动了一下。慢慢地，她将头转过，一滴清泪一滚而出。许久，她强忍住心头的伤痛，坦然地说：“我曾经恨过你。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恨还有什么意义呢？”

“过得好吗？”怀着一份歉疚，凌飞关切地问。

伊漫淡淡一笑：“成为你绯闻中的主角，我过了很不平静的一段日子，但渐渐的，人们已淡忘了，就象你在足坛逐渐淡却。时间可以洗涤一切。”

凌飞暗自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邹嘉楠至今还在等我。但我想我不会再有那种深切的、强烈的感情了。”

“一生何求呢？爱我最深的是你，可你受到的伤害也最深。”凌飞的声音有些颤抖。

伊漫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说这些又何必呢？”

“不！我要说！是我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我是个懦夫。我怎么可以让你伤、让你痛、让你难过呢？”凌飞有些激动。

“凌飞，别这样。”

“世上什么都可以买到，只有感情是无法买到的，你应该明白。”

伊漫暗暗垂下眼睑，不再作声。是缘份未到？还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操纵？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一行泪又渗了出来，悄悄滑落在脸上，冰凉的，她的手指颤动得很厉害。他感觉到了她内心的虚弱，猛地紧紧拥住了她。

“唉！漫，我怎么才能弥补对你的过失呢？”他心里暗暗叫苦。

舞厅里的灯骤然暗淡，凌飞将伊漫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伊漫的脸紧贴在凌飞的胸前，感受到彼此熟悉的气息，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凌飞忘情地吻着伊漫的秀发，那曾经使他着迷的长发散发出阵阵馨香。许久，他抬起头，打破了僵局：“其实我并不想走，出国只是我想摆脱束缚的一个借口。如果你要我留下，我会留下的。我爱你，让我们重新开着那张熟悉的英俊的脸庞：“这一切可能吗？我有什么资格留下你？你已经有家庭了，你以为我们真的还能象过去那样吗？我承受得了你的爱吗？”

“那我们就这样完了？”凌飞颓丧地问。

“我想，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对我来说，事业、爱情全完了。我已不奢望东山再起，但我想抓住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名誉、地位，我都不在乎，为了这些，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经历了许多以后，我才知道，放弃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真的，我需要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我在乎。当初，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走过来的吗？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的勇气和力量呢？如果那时你有一丁点儿的勇气，我肯定会和你共同走过风雨的。现在，你再说这些，太迟了！”

凌飞无言。

“忘了我吧！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如果重新选择，也许你会一错再错。”

他坦诚地说：“我与她并不合适，我们没有爱，我打算与她离婚。我这次出国，就是想走出她和她父亲的阴影。”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知道。只是希望你忘了往事，忘了我。”伊漫说这些话时，神态非常安详、平静。

凌飞望着她的神情，知道在她的生活中，他已没有可扮演的角色了。他的心头一阵惆怅：“伊漫，你真的不给我机会了？”

“晚了！错过的永远寻不回来。但在心底，我永远感激你，是你给了我一份纯洁、一份美好和一份神圣。”

经历了爱的风雨后的伊漫成熟多了。

最后一支舞曲渐渐消散，伊漫默默地走出舞台，融入茫茫的夜色中。凌飞无言相伴，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只想尽情享受弥漫在夜空里的温馨。

突然，凌飞抓紧了伊漫的手，热烈地望着她，急切地说：“漫漫，跟我走吧，我会很好地保护你的。”

伊漫平静地抽出手，摇摇头说：“我说过，这是不可能的。我不想再卷进是非的漩涡中去。我好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我不再有勇气和力量。如果你还爱我，那么放了我吧。”

凌飞下意识地搂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低低地说：“我是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会弥补一切过失的。”

“你知道吗？如果我接受了，我将面对什么……我还会幸福吗？”

“会的，我不会再把我的爱情轻易丢失了。我爱你，我真的只爱你一个。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他的眼里流露出愧疚和真诚。

他不断地轻轻地爱抚着她，他是那样温柔，柔得似酒，醇而够味，让人醉，让人迷。她觉得眼眶不争气的发热了，她真想扑在他怀里好好哭一场，然后坚定地跟他走。但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忘不了被羞辱的那一刻。她强忍住泪水，想笑一下，可笑容没挤出来，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漫漫，你又哭了？”凌飞轻轻捧起伊漫的脸庞，嘴唇贴在她的睫毛上，他吻着她的眼，他慢慢地往下移，压在了她的唇上。她的唇冰凉。她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吻，这是苦涩的吻。

好久，好久，凌飞才抬起头，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些年的近况？”

“从我们分手后，便是陌路人了。可以说我们连做朋友的可能都没有了。你的后来，与我有多大关系呢？”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但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跟你说。后来，我一直在找你。你不辞而别去了英国，对我打击很大。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出现，可是你没有来。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我去了英国。我只能走，我无法在外院的校园里再待下去。当我一年后回来时，绯闻已不再热闹，同学们告诉我，你来找过我。还有，你已经结婚了，许多媒体都有报道。当时，我真的好恨你。我不仅成为你们之间的‘第三者’，还休学一年远走英国辽伤。为此，伤了父母的心。”

“我知道，这是我一生中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当时真软弱，真混蛋。为了自己的名誉、前途，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创伤。我一直想保护你，可是我……结婚后，为了家庭，我也曾试图忘记你，但我做不到。你的形象牢牢占据在我的心里。也许是对我的惩罚，在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和创伤后，我不堪负担，找不到球场上的感觉了，那是最可怕的。不幸的事接踵而来，国家队落选，回到省队，训练也不见起色，我想转会，换个环境，但体制决定了转会的不可能。后来，我又想去上大学，但最终也没上成。”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出去后，换个环境，你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已经失去你了。”

“别想那么多了，学成回来，你的事业会有起色的。当教练，你还年轻。”

“你会去德国吗？不管怎样，我都等着你。”凌飞充满渴望地说。

“如果有缘，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会再逢的。”

又站在了大学的校门口，这是他们常分别的地方。那棵大榕树依旧挺立，它曾经见证了这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此时，他们无言相对，久久凝视，似乎要把对方溶化在眼里、心里。感觉到彼此深藏在心底的爱意，伊漫真怕自己在一瞬间会支撑不住。也许聚散都是命中注定，她真诚地说：“我爱过，也被爱过，一生中有过一次热烈的爱，我已很满足了。也许，我们的缘份只有这些。”说完，她转身冲进夜雾浓重的校园，凌飞往前紧追两步，心中掠过一丝　苍凉，大声地伤感地说：“我等着你，永远。”

伊漫定定地站住了，任满脸的泪水簌簌掉落。夜风中，伊漫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凄凉、无助。与凌飞分手后，她一直都没有交男朋友。5年了，谁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中不期而遇，难道真的有上帝在安排些什么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