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雨把夏始春余的羊城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一大早达到花都机场，基本上是在雨中穿过去的，在冷热不定的心烦中，飞机穿越云层，沐浴着蓝天太阳的吻，就象一只小燕子在湛蓝的天空下自由的飞翔，在白雪棉团似锦似山似海似万丈深谷的细嫩的肌肤上，如同东北的滑雪板轻轻滑过去，只有偶而的颠簸才想起几千米以下的地面还是雨打风吹。痴望着窗外的翻滚云彩在阳光照射下瞬息万千的多姿风采，心里怎么也踏实不起来，更是无心恋着这天上人间景色。有一份思念，倒不如说一种单相挂念就象刀子一样，让自己本还善良的心流血般地痛着。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本来这几月就在天上地上飞来跑去，实在没有时间捉笔，白天黑夜就在为手头的工作而忙碌，心里头有好多的感受根本没有时间去整理，随身携带的电子图书也懒得翻阅，甚至连上网的时间都没有了。然而不管事务怎么繁忙，一个女孩的身影却时时牵挂着我的心，此时此刻，也不知她在哪里，可我就是撂不下她。要是此刻她出现在遥远的天边或者被云海托起在云峰之巅，我定然会劈开机仓，跳进云海，哪怕是自己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把她带回老家，送到她父母身边，两个半小时的飞机，我就真的这么痴痴呆呆地想着。

一个月前的清晨五点左右，我在南下的火车上，刚刚争开朦胧的睡眼，发现自己的床位边上坐着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女孩，一身学生打扮，稚嫩的脸上透出天真可爱的孩子气，背上背着一个学生包，一个手拖提箱放在床边，两眼只望着窗外倒下去的房屋树木出神。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是站票的，能够跑到卧车室里来找座位，至少不是一个画地为牢的女孩。此时火车大概是到了韶关，离我到广州下车还有一段路程，于是凭着我的职业习惯和长期在外的敏感，忽地觉得这个女孩不同寻常，一定是有什么来历，就试探着问她，开始她也不说什么，只隐隐约约地透露出她是一个离我不太远的老乡，应该还是y市某某职业学校的一名学生，独自一人出门，来广州也不是找亲戚，也没有朋友，更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有了这个初步认识，我开始测试这个尚未涉世的却也婷婷玉立的少女的心态和反应，并用几种不同方式试探着她的厚薄，其结果真让我匪夷所思，也不知当今哪位资深睿智的社会问题专家学者能够解得开来，至少我茫然失措，啼笑谐非，欲哭不能。

开始我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诱惑方式来试探她有什么反应。先用我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学习机，一边放《遇见你是我的缘》这首歌一边欣赏超女卡通图片，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这第一招还真的见效，她立即将那花枝招展且带着几分低等香味的身子移到我的身边，好奇地看着我手上的“新鲜”玩艺儿，连忙问这是什么手机，屏幕怎么这么大，放的音乐这么好听而且还是重低音立体声，我便故弄玄虚地说，这是最新高级手机兼摄像视频机，并不太贵，只要一万多元（其实只要一千多元），并拿出耳机塞到她耳朵里，她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接过学习机慢慢地玩着。看来她对陌生人真的没有一点防备，而且这么容易地就拿别人给的东西玩弄，如果说是乡里的孩子没有见过当今的学习机，我不怀疑，然而这么轻易地不加思索地与一个陌生男子亲热起来，而且越靠越近，倘若我是一个怀有心机的人，那么又会怎么样呢？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她少女酥心的热度与跳动。于是我开始告诉她，这个玩艺儿上面有各种词典十四部，中外著名小说一百多部，古文欣赏两百多篇，古今中外各种诗歌、散文、旅游知识、社会学知识、鬼怪故事以及mp3、mp4等应有尽有，以后你可以赚钱了自己也买一个用，会学到许多知识的。她开始一听好象很高兴，继而是沉默，接着是坦然一笑，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只要音乐、图片和摄像视频机，其他都不要，那有什么用？烦死人了！其实这上面哪来的摄像视频机？我真是哭笑不得，这难道是一个当代中职学生所应该具有的人生观么和生活理念么？如果她所需要的仅仅局限于这些，那么她的理想和追求到底是什么呢？

当我发现她对我并没有一点防备心理且还蛮有热情的时候，我想进一步了解她此次独自离家外出的目的。于是，我就故意说自己是东莞嘉利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这次出来专门招聘姿色颇高的文职员，我看你天姿国色，性格开朗大方，行为举止文雅，又是中职学生，蛮合条件的，如果想找一份工作的话，我可以帮忙。开始她不相信，她说你象个知识分子，象个当官的，不象老板，我说，老板不是官吗？老板就一定不是知识分子吗？她傻笑了，解释不清，就是不信，于是我就拿出一份《嘉利月刊》郑重地递给她，说：你看看这是什么？其实说来也是，我上月到嘉利办一件公事，正好在人事招聘处拿了这本企业月刊放在包里，这次到深圳去办完事后也正好要再去该企业办一件事，所以就有了让她相信的资本。当她走马观花般地看了该企业的拥有的工厂、商场、酒店等图片和职工生活情况后，十分惊讶地说，这是真的呀！我笑而不答，静观其反应，她不加思索地说道，你帮我找份工作吧，我就怕找不到工作呢。我问她想做什么工作，她说只要不太累，工资高就行。我说你没有文凭学历，就是做前台文员，工资也不可能一下子很高的，只能慢慢来，要看你的表现哟，只要你表现好，我会提拔你的，要不就只能进车间流水线做苦活，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可能能拿到一千二百元左右，我慢不经心地说着，并朝她笑着用手在她肩膀上适可而止地拍了一下，她反倒更靠近我的胸部，抬头用十分亲热的眼光笑着看我，这是一种企求的眼神，更是一种纯真无邪的少女感激的眼神。我的心开始痛了：孩子啊，我真要是个副总裁，真的把你招去了，那么你应该付出什么呢？付出之后你又真的能得到什么呢？要是我把你给卖了，你怎么办？你的父母亲知道后又会怎么想呢？于是我便问，你要是没有遇到我，那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她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就是想出来，反正不想在家里呆着。我又问，那要是找不到工作，你生活怎么办？她说：我真的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更不懂得一个弱小的未成年的女孩子，竟然就这么一个人出来“闯”天下！而且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没有亲人朋友，异地他乡，举目无亲！她可知道这个世界在善良的背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吗？

如同一张白纸的天真无邪，在一张早张开吞噬纯真的背后慢慢织成一张无形的魔网。教育失败背后的无知竟让无形的魔网越张越大。当我了解她基本情况后，一种长者的天性迫使我急于想知道她出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好采取措施以避免她误入歧途。于是我郑重地告诉她，你想找工作可以（说实话，我还真的有了给她找份工作的念头，因为利用我在沿海地区的资源，帮她找份工作，确实不难），但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读书了，父母为什么会同意你一个人外出？她想了一会儿，给我说起了她的实在太平凡的经历。她是一个不太听父母话的孩子，但成绩在初中还不错，进了某职校后学习酒店旅游管理专业，她十分喜欢这个专业，天生姿色和开朗的性格也十分适合这个专业，可是父母亲就是要逼她去读普通高中，说什么女孩子到酒店去服务成什么体统？当时她哄骗父母说是读普高（市十一中），其实她是进了该校的中职班，因为这所学校是一所普职并存，两条腿走路的学校，直到这个学期开学后，学校要外出见习，父母这才知道被自己的女儿骗了，盛怒之下把她关在家里整整三天三夜，不让出门，于是她就逃回了学校，可学校班主任却以无故旷课为由，不问青红皂白地批评，责令写检查，德育处又“积极主动”地与其父母打电话，要父母来校配合教育。本来在家受尽了委屈的她，受不了这种气（她没有向学校解释旷课的原因），自以为在无奈之下，选择了出走。出门之前骗她在某县城做生意的姐姐说外出见习，家里没有钱，姐给了她三百元就独自一个人登上南下广州的火车，事情就这么简单，也就这么不可理喻！改革开放三十年了，中国的农民还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当作至理名言，还在几千年的“养子不读书（圣贤书），犹如养头猪”的封建意思中沉迷而不能自拔；当代学校教育应以人为本，却屡屡在教育的问题上出轨而不能因势利导；中国年轻学生，竟然也是动不动就是出走，就是逃学，就以为自己可以走天下，闹世界，惊天动地潇洒走一回。我真的好茫然百思不得其解。我心里就在想，十七岁的孩子了，也就这么简单地离家出走，自己若无其事，其父母如何处之？学校当何为之？难道就不在苦苦寻觅其行踪去向而兴师动众么？继而思之，中国当代某些地方教育，某些家长的养子教育，为何非要等到孩子走了才不惜人力物力去“亡羊补牢”呢？

火车在广州站徐徐停下，深圳来接我的人已经在第一出口处候着，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劝说这不谙世事的孩子了。于是我帮她拖着提箱，走出隧道，并真情告诉她我不是什么副总裁，曾经也与中学大学老师为伍，在校长的职位上尝试过一些年，比较了解年轻学生的情况，现在在跑江湖的些许年中，看到了社会的许多负面，语重心长地劝她必须回家回学校读书，要正确理解和对待父母的批评，要正确理解学校的处理意见，要学会宽容，更要学会用自己所学来影响并帮助父母进步，要及时把自己父母的思想和态度告诉学校，让学校来配合你给你父母作思想转化工作，在学校在做诚实的孩子，如此等等，讲了十多分钟，并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再三嘱咐有事打我电话。如果非要找工作，会尽力帮她并且明确告诉她可以帮她找到工作。并把我在太平洋电脑城的一个朋友的手机也给了她，要她先去找他，安定下来再说，同时与朋友打了电话，朋友也答应一定办好。在同事的再三敦促下，我上了车，在车窗里，我看到了她独自在第一号出口处俳徊，我似乎确得她那失望的眼神在憎恨我的不“诚实”，在内心深处盼望我真能帮她找到工作，可我的内心深处却在期盼她早点回家，回到学校，回到父母的身旁，完成学业，健康成长。

深圳的夜虽然皓月当空，流星点点，我独自一人站在立交桥上，心中忐忑不安，一种莫名的悔恨袭上心头，朋友来电话说没有找到这个女孩，女孩来电话说没有去太平洋电脑城，在去太平洋的的士上遇到了一个“老乡”，带她去了一个职介所，准备明天去找工作，可就是不告诉我她在哪里，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所处的位置是在哪里，一个乡里的孩子，从来没有去过远门，一下子来到这浩浩羊城，怎么分得出天南地北？我好恨自己当初怎么不把她送到太平洋了再去深圳，怎么就不要朋友来接她呢？明天，明天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今晚她的命运会不会改变她人生的一切？祈求老天保佑，今夜的她依然以她十七岁的童贞来梦想她美丽的神话！

一连数日，再也没有接到女孩的电话，朋友再也不可能找到她。虽然当天我就通过这女孩所在地——理工学院的同学给这个女孩的学校打了电话，告知去向，可当我两周后路过老家，再打听此事的时候，才知道学校和家长已经为此劳累奔波，劳而无获，依然无计可施，母亲已经病倒在床，悔恨交加，父亲和姐姐四处寻找，不见踪影。听到这些，我内心的愧意油然而生，不说自己作为长者，至少曾经作为一个优秀的教育工作者，且曾经为学生之校长，而今竟眼巴巴地让一个本可悬崖勒马、幸福成长的未成年少女在自己的鼻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下落不明。我还有何面目面对当今世上的莘莘学子和期盼于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家长们？我也无法再去正视自己的女儿，就怕我的女儿对我说：爸爸，要是那个女孩是我，你会撂下我不管吗？

怀着愧疚的心情，如同一个负罪的囚夫，在一颗尚未泯灭的良心还在跳动的时候，总想如何用某种方式来将功折罪，以换回半点自尊的心灵。这次来羊城，办完公事后，我专心为寻找这个女孩，花了三天的时间，托了好多的朋友，还求助于广州办事处的领导与当地职业介绍所联系，仍然石沉大海，失望而归。芸芸众生，茫茫人海，女孩，你究竟在哪里？

青岛到了，飞机已经开始下滑，可我的心还在羊城，还在寻找那个永远撂不下的女孩。下了飞机，迎接我的仍是狂风暴雨，一颗雨珠子掷在地上，溅起一个巨大的雨花，雨借着风力，打在我的脸上，脖子上，犹如一枚枚铁弹子，炸得我两眼冒着金花，也许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雨珠子打的痛，与心如刀割的痛绞织在一起，就应该知道痛在何处了，痛定思痛之时，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祖宗呢？明天去曲阜孔庙朝圣的时候，我该对自己民族的老祖宗说些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