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从故乡老家回来，已两个月了，我的心情仍因老人孩子们紧皱的眉头，忧郁的眼睛，闪闪的泪光，憔悴的面庞，沉重压抑。

往年我从故乡老家回来，心情很是舒畅，那熟愁的山林田野瓦房土屋，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猪叫牛哞，亲切的乡音土语炊烟晨雾，陪伴着我度过一年又一年的光阴。每年从乘车的那一刻起，便又盼着一年的时间能飞快地过去，好又乘着喀喀直响的破客车，回日日魂牵夜夜梦回的故乡老家。而今年走的那一天，我却没有那种想法和心情。只有“今后请母亲婆婆进城过年，我再也不回来了。”的念头充塞心里脑海。

那天午后3时，我与婆婆儿子丈夫在墙边晒太阳，昔年我助过多次的老邻居来看我。在一番互问安泰后，老邻居看看我，又看看我丈夫，再看看我儿子，然后看着我幸福满面唇齿不合的婆婆，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昏花的眼里泪水越聚越多，最后，浑浊的泪滚下憔悴的面庞，之后，什么也没说抹着眼走了。

看着老邻居默然地离去，我的心像压上了块巨石，无比的沉重，气息难出。她为啥哭了？儿子问。看见你们，她又想三个儿子，两个媳妇了。婆婆叹了口气。那些儿子媳妇也真是，七八年都不回来看看，钱挣得完吗？丈夫忙着掏耳朵，没理婆婆的的话，儿子在逗哈巴狗田田，笑声灿烂。

我，胸闷气短，说不出来话。看着老邻居佝偻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出了一阵神，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回屋上楼，躺到床上发呆。老邻居紧皱的眉，浑浊的泪，憔悴的面庞，佝偻的背影，蹁跚的脚步，像一根根刚针刺着在我的心，好痛，好痛。一连几天，我因那痛，吃不香，睡不甜。睡里梦里都是老邻居紧皱的眉，浑浊的泪，憔悴的面庞，佝偻的背影，蹁跚的脚步。

回到故乡的第二天，我与母亲在大哥楼房前的土坝子里烤火说话，叔伯李婶牵着八岁的小孙女来了。在我忙着拿凳倒水抓糖后，转身要坐下时，李婶那个叫冰清的小孙女，张着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我。汗毛绒绒的小脸上，没有因我抓给她的从没见过吃过的糖漾起醉人的笑，而是渐渐地变得苍白，抽搐。像月牙儿的眉也皱了起来，薄薄的小嘴唇紧紧地抿着，眼里慢慢地蓄满了泪光。冰清，快给姑姑道谢！李婶推了下小孙女，小孙女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向两百米处的家跑去，瘦小的身子在风中像片落叶，索索发抖。咳，一点礼貌都没得，你不要见笑，乡下娃娃没规矩。李婶剥着糖说。我轻如蚊蝇似地唔了声，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看着她孙女消失的地方出神。

那天李婶坐了多久，说了些什么话，我又坐了多久，说没说过话，母亲说了什么话，我没有印象。只有那张苍白的小脸，紧抿的嘴唇，闪闪的泪光，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我的心，好痛，好痛；又像一根细如丝发的刚绳勒着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回家前的那天下午，我与母亲烤着火说着杂事。说着说着，说到了现在的社会。母亲说现在的社会好是好，就是苦了老人和娃娃。儿子媳妇们都在外打工，没知识没文化打的是散工做的是苦力，一年出头挣不了多少钱。车费贵，回来亲戚要看,父母要拿，来回一趟再紧手也要一两千，因此都是好几年才回一次家。年轻人在外打工虽然苦，可比起在家的老人和娃娃，算不了啥。

不种地，儿子媳妇们要供娃娃上学，要修楼房置家具（彩电、冰箱、洗衣机、耕田机、摩托车、电动车），况且有很多儿子媳妇就是有能力也不赡养老人。种地呢又力不从心，但为了减轻儿子媳妇的负担，都是咬牙坚持种地。劳力上的苦累还受得了，就是病了伤了没人照料的苦不好受。娃娃们在上学，儿子媳妇不在跟前，老俩口都活着还好，这个病了那个照料。要是一个人，那可就惨了，想喝口开水都没人烧。幸好邻里乡亲的相互照应相互帮助，要不是的话，好多老人怕都早死了，坟前的树都多大了。

母亲叹了口气接着说，娃娃也苦呵，几年也见不着父母的面。想了对着相片流眼泪抹鼻涕。爸妈打电话回来，抱着电话说个没完。电话挂后，眼泪还要哗哗地流半天，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心痛极了。平时还好，虽接电话每次都哭，过个一两天也就忘了。可一到逢年过节，娃娃们不看见伙伴们的爸妈回来还好，若一看见伙伴们的爸妈回来了，一个新年都不说不笑，吃啥玩啥都不开心，爸妈打电话回来，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哭得跟前的爷爷奶奶，电话里的爸妈都哭。咳！

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抹了下脸上的泪，起身走到畦埂上，看着北方出神。北方有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一个女儿，一个女婿。

看着母亲在料峭春风里飘动的花发，我的眼里出现了无数个面向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们所在方向出神的母亲，无数个抱着电话不松手，泪水长流的孩子，泪和痛在心底纠缠，撕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