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是春日了,但寒流南下。雨,一阵凉似一阵。这样的凉,虽不透骨,却也有些不好受。
黄昏时,穿着薄薄的套裙,走在风一阵阵掠过的小路上,有些不知所措的仓皇。前方,两只蝴蝶低低地飞过,单薄的翅膀在微寒的风过处轻轻战栗,那舞姿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翩跹了。尽管看着心疼,可我却无能为力,我不能捧它们在手心里为它们取暖。因为,若是那样做只会注定加速死神接近它们的脚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弱小的生命在风雨中无力地挣扎……
午夜时分,夜很深,周遭很静,屋外的雨仍未停。还有缕缕恻恻无声的翦翦风,穿过玄窗,带着轻寒,轻翦着脸颊。
在这羁旅困顿的异乡,最近常会在梦中惊醒;且醒后总会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肩膀,看梦里梅花烙中的那朵梅花是否已落于自己瘦削的肩。今夜又是如此。不知惆怅是什么,是手心中空洞的叹息?还是夜幕里飘过的雨丝?却总是一个人,戚戚然。
静谧的世界,反衬着心情的纷乱。倦极,却无眠间,欲如往日一样,斜倚枕儿挑灯夜读送走漫漫长夜。可未曾料想起身伸出手去开灯时,不经意间,碰碎了左腕上的玉镯。
一声脆响的瞬间,大脑,有一种异样的空白。心里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那只玉镯,是养母的陪嫁品。
少女时代的自己,偶尔在某个夜里,梦到永远在前方,便如美国作家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里的狄安等青年一样,告别因过于熟悉而变得庸常的生活环境,放弃对富裕安稳生活的追求,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去远方追寻心中的梦想。在离开故乡远走他乡启程的那一日,临别时,养母从她腕上取下还带有她体温的那只玉镯,亲手帮我戴在左腕上。
本是个不喜欢外表矫情装饰的女子,一直都没有配戴饰物的习惯。多年来,却一直都将其戴在腕上,如影相随。
曾经的暗夜,早已习惯尘烟洒满消瘦疲惫的面容时,由她一直形影不离地陪着自己,把那温柔的话语来诉说。那用刀雕,更用心刻就而成两重精雕细琢的结晶,原本是值得呵护守候的真正的珍宝!如今,却在异乡,在最不防备的时刻,猝然,碎成了一地残片。
恻恻轻寒翦翦风中,泪眼婆娑蹲在地上,双手欲极力聚拢那些美丽的碎片。可纵指尖流血,亦无法拼接起旧时完整的模样。只好徒然无奈地望着地上晶莹的碎片。
感觉心脏也有一种断裂的声音,却听不到碎片撞击的一丝声响。仿佛随那声玉镯跌落的脆响,已经剥走了所有的知觉,胸口,却阵阵抽痛着……
夜静,人无言,物无语,只有恻恻轻寒多愁善感的翦翦风,忧忧吹进了心灵深处,跌落成落魄的哀鸣。
看一地的玉碎,恻恻轻寒翦翦风里,原本温暖的季节,却真切地感知到一种寒凉。想念着过往有她的日子,像雨夜里想念明媚和煦的阳光,突然间感到从所未有的沮丧和失落。于是第一次在半夜深更毫不顾忌会吵扰二位老人的睡眠,哽咽而冲动地拨通了故乡养父母家的电话,对电话那头年迈的养母语无伦次地哭诉着。谁知养母听后,只淡淡地说了几句:“玉碎了,就碎了。这世上,有许多的事情都是人无法控制的。人生之路本就很短,有些离合本就随缘,如云聚云散,有的人和事,来就来了,去就去了,斜风细雨间不必太计较曾经拥有的时间的短长!”
其实着一袭黑衣白裙,独自从那冰峰影雪的荒原,到草长莺飞的野陌,到如今的天涯海角,一个人,在行走遗忘的路上,一路走来,饱受尽漂泊岁月的冷暖酸辛。挽不住流年,留不下镜中如花的笑靥。青春的年华穿云裂帛而去,纵是妖娆动人,却在时光里冷了容颜。早明白一些事或一些物只是和短暂生命的不期而遇,一场接一场,只到眼目止息。任如水光阴淹没自己这个过客,“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从不企盼在谁岁月的尽头,站成谁记忆中的一道风景。没有其他什么刻骨铭心,也没有其他什么地久天长,更没有其他什么是在月白风清的夜晚,能够独自恒久缅怀的,除它之外。
可它却是如此的纤脆,如此的易碎。仅仅只是在转身的那一个刹那,就已经玉碎在眼前!
望一眼碎落一地的玉,啜一口异乡恻恻轻寒的翦翦风,独自怅然着。于翦翦风中静伫,等待风中飘落的碎花,纷纷扬扬着扑面撒来,等待香满双肩后的一瓣滑落手心的冰凉,独抱浓愁无好梦。无数的语言和着思念在心灵的内腑里绽放着疼痛的花,四处飘散的岚烟里,有无法言说的思念、挂牵。
然,抬头,捻满额苍凉,乡色盈满的天空竟如此的遥远。
恻恻轻寒翦翦风里,看不清眼睛以外的东西,也早忘了她们的主人是谁。唯有一道含清又含愁的眼光,穿过迷茫的夜色与浓重的迷雾,带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准确无误的烙进心底。即使是在梦中,也感觉得到那份痛楚与痴迷。
蓦地就想起了烟花,在漆黑的天空绚丽而悲情的绽放,开放出绚丽、诡异的花朵,在天际划出一道道彩虹的幻影,转瞬就灰飞烟灭。点点残迹悄然陨落,一地冰冷的尘埃,像一个苍凉的手势,嘎然而止;想起孤身上路,阔别家乡的那山那水,漂泊在外,走过喧嚣的都市。夏暖秋凉,冬去春来,孑然一人,冷暖自知。四季不断衰老容颜,增加阅历,而我却拿四季来丈量别后再相逢的距离,究竟应该什么时候再相遇?不经意间,黑夜已悄悄地弥漫了整个心房。寻觅,却找不到阳光可以进来的窗,不禁害怕起来。
再想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之类的字句,想到自己在异乡漂泊,若年事已高的、身边无一个子女陪伴的养父母,若于一日间在故乡如玉镯般突然离我而去,辗转经年后我只能够倚窗悼念他们时,心中苍凉无比。多想就着空洞的箫声为自己唱一阙苍凉骊歌,让伤感穿透夜的怅惘,在翦翦风中传远。然后,不再凝思,不再苦想,不再挽留,就一个人,在恻恻轻寒的风里,默然伫立。再不去想下一个夜,可还有谁?会踯躅在苍茫的夜色里;可还有谁?会迷失在恻恻轻寒中……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只有相对美好;也许生命本就如有着翩跹的舞姿、却在风雨中无力挣扎的蝴蝶,似玉般的脆弱、如绽放的烟花一样短暂。早晚有一天,时光会让我们每个人都容颜尽改,被深爱或者恨的人忘记,泪流满面或是不动声色地把一些相关的记忆,连根拔出交付给时光,然后转身,离开。
也许短暂的一生中,我们只能够拥有所有的丰盛记忆,连同成长岁月中的某些瞬间光辉斑斓,一起交织在这个平凡世间时,真应该如养母所言“斜风细雨间不必太计较曾经拥有的时间的短长!”
可生命里的一些虔诚与温柔,那路过眼眸的风景,那些心中深爱过的人或物,或着那些过往日子里如荷般怅然的心事,那一场又一场的阴差阳错,那些长长人生路上旧日足迹今朝回望的一径轻寒,那每一个偶遇时猝不及防的瞬间啊,真的就可以一笔带过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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