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车辆的声音在夜里是如此迫人耳膜,近了,又远了。墙外迟归人的脚步声在夜里是如此快乐急促,来了,又去了。秋虫儿在叫,有谁家的门,开了,又闭了。
月升在中天。
我安宁地,仔细守这夜。
年纪小时,总不曾认认真真的“守”过夜。甚至于守岁,放过鞭炮嗑瓜子,吃罢饺子看春晚,然后,总会在不知不觉中酣睡过去。一觉醒来,扳指头数等着不必早早上床的一夜,竟也在梦中逝去。
有一个冬天,我同小姑访医,在下午三点多被一辆乡间俗称的“蹦蹦车”甩在离公路三四十里的一个小村,寻医不见。经人指点,步行许久,找到铁路的一个小站。
远处炊烟已落,麻雀在站台上悠闲地散步,铁路插入远方沉寂的麦田中,映着未消的余雪,很冷,很静。四处甚至没有一点异样的声响,只有树的枝丫在地上拉出淡而长的影,微摇。
我们没有表,早晨八点吃过的饭,包里有一包本欲做礼品的土产核桃。望住那轮渐远渐小的太阳,十七岁的小姑忽然抱住我说,姐,我们被丢在这里了,被——抛弃了。
是的,我们被摒弃于世界之外,不知道时刻,等一列不知道过去没有,今夜会不会停留的列车。
然而,我们食有核桃,行有这一条铁路,不论来去,不计早晚,总会有一列车将我们带走。只要等在这里。于是掏出核桃,一枚一枚敲,敲出一种安详来。
夜了,星闪的一刻,站台信号灯的光亮、远方火车运行的震荡,正是我们守出的,一种希望。
那年的年夜,人困灯熄,我不睡去,撑开眼守那漫漫长夜。想逝去的点点滴滴,将记忆不断定格又跳跃。却竟是去者去矣。想将至的所有一切,将思维拉开又收住。却竟是来者未知。
但我镇定自若,我勇气鼓荡,我信念弥坚。
于是新年第一天的黎明,渐入屋内。噫,一年的生命,竟于一夜,如同更漏,一点、一滴,形、声地在流!一生的生命,也于一夜,化作曙光,一丝、一缕,形、色地在进。
岁月弥长,感谢曾经有过的经历。
却竟是本国词汇,如此意蕴非常。
想想看,当孩提时,我们期待没有压力的玩乐,我们充满着焦躁;成长着,我们会有一刻前路茫茫,后路已逝,我们被动而迟钝。就在那种焦躁被动迟钝的等待中,我们逐渐充实,我们敏感而不猜疑、紧张但不暴怒,我们渐至坚定。
我们敞开心灵,以守漫长岁月。
等,是一种心态,被动且易变,而守,则是一种信念,如同我在这里,具体、安详地观看这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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