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久没有动笔了,怀疑自己江郎才尽。不过我既非江淹,也不是李白,压根就没做过得笔还笔的美梦,江郎才尽云云,是受了成语的限制,顺手借来的。
我只是读书,读各种可能得到的书。图书馆借的,自己买的,朋友送的,还有偷的。内容杂七杂八,古的,今的,中的,外的。也有古典,也有现代。有线装,有今装;有繁体,有简体。有书本式的,有电子图书。有文学、历史、科普、美学、教育、文化、宗教等等。不过都是中文的,我不懂外语。看得多了,就不能写。写作是创造的事业,读书却如叔本华所言,是把自家头脑作了他家跑马场,没了自我。今天在教室里给学生发完卷子后,就读自己买的英国薄命文人吉辛的《四季随笔》,悟到创作就是放大自我,要在文章中多出现“我”字。我读了许多书,反把自己隐藏起来,无“我”了。这是不对的。吉辛的贫穷,给了他牢骚的动力;自由的职业,让他得以观察自然与生活,我呢?守着国家给的这只饭碗,成天价转,特像拉磨的毛驴。转得阳台上的几盆花草也不知名称,更不消说天上的云彩,水里的游鱼了。要像吉辛一样在文句里插入鸟兽虫鱼草木花实的名称,用各种美的意象来表达情意,难乎其难。单调的节奏,平庸的生活,使吾丧我,那种“絮语”似的表达,也不可能。工作,工作使我变成生活的工具。
然而,我不是工具,还有些未净的梦想,有些卑鄙的欲望需要实现。不能动笔,在我是件苦事。这不?这半年来,就把钱钟书的《槐聚诗存》来注释,消磨了我许多个白天和黑夜,避开了许多次酒杯与麻将,当然也错过了许多次日出与月亮。项莲生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我以是觉得幸福,希望像铁锅里的青蛙,让时间的火给岁月的水慢慢加热,然后在这样的水火中不知不觉死去。至于那些不洁的欲望,也将随肉体的消蚀而消亡。于人于己,或者将是不错的选择。
我于是动了笔,写下这一段,然后去煮饭伺候着将要回家的老婆和孩子。
2007-4-24
二
前一篇文字是受吉辛启发而写的,本来想学他“絮语”似的风格,但我的才力有限,因此弄成了这个样子。随笔(essay)自由闲适的味道没了,思想和笔头都显得特别严重。我知道,有人学他是很像的,如施蛰存《灯下集》之类。但我不是吉辛,既没他的穷苦经历,也无他的文化熏陶,更乏他的才学。我喜欢过明晰的生活,让一切都有条理。
我有妻子儿女,有房子住,也有面包可吃。“贫穷”“饥饿”“苦难”这些字眼儿,只在父辈们的口里听说过。读中学时虽只吃个半饱,也不能就叫半饥饿。书籍虽没有现在的丰富,也是三四岁就得读连环画的。至于在屋檐下“过家家”,在小巷里捉迷藏,在大树上采寄生籽,在雪地里打雪仗的经历,都只在回忆里留下些微温暖的影子,对创造的人生没什么大的帮助。跟着大孩子放牛,学老头子唱山歌,也没什么成绩。就是念大学,所得也只是吃饭的技能。我虽然生长在贵州这样偏僻的省分,而中原的许多文化,在今天反倒在这里有很好的保存,如地戏、屯堡文化甚至一些中原语音。还有一些少数民族文化,也浸透在我的骨子里。我因此不信神,不拜佛,至于怀疑禅宗“一念善则彼岸一念恶即此岸”的顿悟,也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因为“即身是佛”,只有自己知道。到上帝寝宫外当看门人,可以不愁吃不愁喝的美梦,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吸风饮露,乘云气游八极,在我也是不能的,有一天坐飞机去云南旅游一次就足了。我把价值定在了现世,哪里管得了恒河沙数的劫难与耶佛呢。是的,我离吉辛太远了。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海子
不过我还会做梦,醒来有时也喋喋不休对人说。但大多数的梦都支离破碎,没留下印象。我知道,那是体虚的征候。梦得精彩,通常说明身体棒。我既然体虚,也就懒得对人说梦,久而久之,便厌恶了梦境,走向现实,喜欢一切都明明白白。艺术也是,比如鲁迅,他的思想和文笔,就是我所仰慕的。比如地戏,戴上脸谱,你知道那是演戏,不是人生,你只要看的那分钟感动就好。这样,我知道我绝不是吉辛了。
2007-4-2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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