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的时候已经掌握了一门全套的农业技术:种植棉花。我可以熟练地铺薄膜、挖苗间苗、锄草灭虫、打头打边芯打杈,一直到拾棉花。当然,我还会背着三十多斤的喷雾器打药。在城市长大的人也许不会理解,认为我有“神童”的某种素质,或者是我十岁就长了个大高个,但事实上我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甚至我认为由于营养不良和喷雾器太重,影响了我成为一名高头大汉,最终沦为女人嘴里的“三等残废”。我一解释你就明白:那时候我家在农场,家里承包了十多亩棉花,父亲是高度近视的教书匠,妹妹还小,只有母亲一个劳力,我总不能在家吃白饭。所以我六七岁就开始下地摆弄棉花,三四年的时间学会全套棉花种植技术,只要你还不是白痴就能做到。当然你想种好棉花,要能吃苦。
农民是靠天吃饭的,当然希望风调雨顺,而我那时候却经常希望老天下雨,因为放了学就下地干活,有时候还要早晨下地干会活再去上学,周末和暑假更不用说,只有下雨天才可能不去干农活,还可以休息一下酸得近乎麻木的腿----但这雨又不能太大,如果雨量过大,还要下地排涝。一次雨水太大,就深更半夜冒着电闪雷鸣去排水,天亮的时候,谁要是将我的腿割掉,我一定不会有感觉。
《悯农》诗里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句子,非常写实,一点也不矫情,更非作秀。因为只有中午,野草被锄后才能立死,如果你趁早晚凉快的时候去锄,野草强大的生命力就会使它们利用湿润的空气存活下来,如果再下点雨,它们就会再次扎根,那锄草就是白费力气。与之相反,施肥则要选在雨后或者早晚,泥土粘湿,才有利保肥,而泥土越粘,拉犁越费劲,肩膀就要被犁绳勒出血来,但你也只能跟头把式地弓腰向前,感觉自己象头将死的牛----敢不悯农?
种庄稼是个仔细活,上心,庄稼才长得好。比如给棉花打杈,就是掰去不结棉桃的废枝,你不掰它,果枝养分就会被掠夺。这时你就发现这些没用的枝子为什么总是那么疯长,十亩棉花地你一遍打下来,最开始打杈的棉花就又长出新杈来了。你蹲在地里,挪啊挪啊,蹲酸了双腿,蹲酸了腰背,蹲傻了大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敢不悯农?
而最苦最累的工作是打药。背上刚兑好装满的药桶,先不说你的膀子于已经酸痛不已,一抬喷雾器摇把,药水就顺着滑竿被带出,从喷雾器上面溢到你的衣领里,然后再从你的脖子一下流到后脚跟。要是你怕热怕捂,不穿厚衣服不戴口罩,你就很容易中药毒,就会呕上半夜,第二天在棉花地里叫太阳一晒,就会得到“芒刺在背、万箭穿心”的真实体验----敢不悯农?
从灭杀出苗不久的蚜虫到四代棉铃虫,如果整治及时,最初一般打六七次药就可以了,而到了后来,一年下来居然要打十几二十几次药,原因有两个:一是年年打,棉铃虫具有了抗药性;二是药效降低,甚至有时就是假药。这样的药打下去,就象给虫儿洗澡冲凉。但假药也并非一无是处:有两口子打架,男人赌气出了门,老婆就拧开刚买的农药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躺床上等死,结果除了觉得嘴里很咸,没有其他异常感觉。丈夫回来斗胆尝了一口,却发现这农药由酱油勾兑。结果两口子居然和好如初了,再没吵过架。而有次在电视上看见一个农民大叔蹲在田边哭得一塌糊涂,原因是买了假种子。一年起早贪黑的辛苦,一年家人温饱的希望,全成了泡影,憨憨的大叔安得不哭----敢不悯农?
棉花终于开了,拾棉花吧。指甲下面的肉刺和指头肚裂开的口子常常会使你疑惑:这么柔软的棉花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你将晒好的棉花用双轮车拉到棉厂,验完了你就抗着棉花包爬棉花山,验得不好,你要不忍心卖,就再将棉花拉回来重新晒……我听说美国农民比较省力,从种植到管理全程机械化,而且还可以人工降雨、人工驱云,调节天气。而咱们国家的农民还没到这一步,你到农村问一下就知道,同我描述的二十年前的棉花种植管理方式差不多----敢不悯农?
有的城里人总以为祖上就是城里人,身子骨要比那些贫穷的农民高贵,很多进城务工的农民有被城里人欺凌和戏弄的遭遇。也许这部分城里人从来不会认为农民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以为口里的饭、身上的衣、居住的房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概也不屑去想。
如果歧视农民,那就是忘本;如果凌辱农民,那就是不厚道;而如果用假种子假农药假化肥去欺骗农民,那就是良知泯灭。
近几年国家陆续出台了不少有利农民的政策,科技的推广应用也使农民不再这么苦,这都是些大好事,我双手赞成。
于二00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凌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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