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梓走出了大厦的门口,一股在胸膛内汹涌澎湃多时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眼泪哗啦啦地流,眼睛就是那春日满满盈盈的水塘。所看之处都是一片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那双藏在金丝眼镜背后的细小眼睛,仿佛是含着笑,“别急,你不要急着答复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打电话给我,我随时派人去接你。没事,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一向信奉的是你情我愿,我不会勉强别人的,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开的价不够高,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嘛……”说完,一张卡片被按到了她的手上,带着强烈的欲望和体温的手,吓得她忙把自己的手缩回。带着火烧的脸,带着莫名的惶恐,还有那张卡片,她仿佛是飞般跑下了楼梯。
什么公司老板?什么兼职打字员?她用手抹了一下眼泪,说不出为什么要哭,但此刻她只想哭!
看看车水马龙的马路,看看林立的高楼,她仿佛看到一只灰灰的麻雀变成了一只金丝雀,从眼前的天空飞掠而过……
如今,那张卡片却像一个炸弹安放在她的口袋,让她感受到惴惴的难安。不是么?它至少能炸掉青春、炸掉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切。
要是往日,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它踩在脚底下,然而今天,她竟然、竟然让它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口袋里,至少有那么一段不短的时间。
自己也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对金钱充满如此强烈和热切的渴望。
一年前,一向身体强壮的父亲被查出患有尿毒症。从此,家里的所有积蓄便变成了流沙,哗啦啦地流向那个巨大的无底洞。姐姐一再推延婚期,在工厂里加班加点,拼死拼活地挣着医药费;正在读高三的弟弟放弃高考,毅然加入了这个行列;就连苍老体弱的母亲,在照顾父亲之余,也到附近的小饭店打杂、洗碗……。而自己却是最最没用的一个,二十岁的大丫头,躲在校园里,基本上什么都帮不上忙,做家教的那点微薄收入,也只能是自己管自己。简直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跑了出来,希望能再找一份事做。
一辆绿色的公共汽车嘎地停在站牌旁,是回学院的车。林梓揉了一下发红发涩的眼睛,快步跃了上去。
满脑子都是家里的事,乡下那上百亩的香蕉场不知怎么样了?有没有荒芜?刚做完血透的父亲不知怎么样了?疼痛有没有减轻?精神状况不知可好?还有母亲口袋里的治疗费不知还能维持几天?
昨天去医院看了父亲,又是说到捐肾的事,父亲大发雷霆,“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活了五十岁,也够了,也很满足!我只希望我的儿女们健健康康的,将来都比我活得长。割一个肾给我?我不要!无论是哪一个的,我都不要!不要再提了,再提,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做父亲的,有谁愿意自己的儿女受到伤害?在检验室里,姐弟三个还是不约而同地跑了进去。
想想父亲的医药费,没有谁可以比她更能体会到什么叫杯水车薪,想想一年多的大学生活,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一个“特困生”的真正涵义。林梓用手指紧紧地捏了捏口袋里的那张卡片。
“哎,小孩!你干嘛把手伸到别人的口袋里去?”一个中年妇女在车厢里大声叫嚷了起来。
林梓抬头望了过去,一个瘦弱的背影瑟缩在人群之中。
车厢里顿时一阵喧哗。
“对,把他送到派出所里去!”众多的声音附和着。
一个近乎哀求的声音:“别、别把我送到派出所,阿姨,我再也不敢了!我、我都已经两天没有饭吃了……”
男孩终于在一个站下了车,一张憔悴的脸,一双哀愁的大眼睛,令人难以忘怀。
贫困是理由吗?林梓突然被脑海里突然闪过的这个问句吓了一跳!难道贫困便可以堕落?更可以丧失尊严吗?像是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想想口袋里的那张卡片,想想刚才自己还准备在校门口下车就打电话……
像小时候做错了事,父亲用树枝打过的手,此刻林梓的脸上也是火辣辣的。
今天自己到底怎么了?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林梓把手伸到了口袋里,用力地把那张纸片揉成一团,抛到了车窗外。
虽然自己对父亲的爱由始至终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过!
本文已被编辑[千叶红]于2007-4-23 20:05:49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杰榕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