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常会跟我们提起，你麻痹的右腿

你说你爸爸和爷爷不喜欢你，你是女孩

你四岁的时候生了大病，爷爷是地主

爷爷和爸爸都不管你，是妈妈请了土郎中

病好了，腿坏了。你说

你正是拐这这条坏腿，和爷爷一起

把我爸爸、姑姑、叔叔几个拉扯大的

你下地不利索，你打柴，一小捆一小捆拖回家

爷爷耕田种地，你围菜园子，

你曾经有一个女儿，到七岁大了

背着小锄头和你一起浇水种菜，后来病死了

曾祖父是郎中，曾祖父也不喜欢女孩

你生了好几个女孩，都没有养大



阳光好的时候，你总是坐在屋旁的木敦上晒太阳

你八十岁了，一个人，唠叨着年轻时候的事情

你爸爸喜欢打猎，每天能打回很多山鸡，

有时候还有野猪和黄猄，你爸爸还用沙枪打鱼

那时候的树林比现在茂密，树很大，水很清，有很多鱼

你嫁给爷爷的时候，爷爷没有见过你

不知道你坏腿的事情，爷爷的家人也不知道

后来知道了，爷爷什么也没说，和你过一辈子

你和爷爷很少吵架，不像我爸我妈



你用茶麸熬水洗头发，用一根很老的桃木梳子梳头

你八十岁了，头发还黑亮黑亮的

你说我妈妈买的洗头水用不习惯，每次用完

总感觉要掉很多头发，比不上茶麸水好

你总是闲不下来，缝缝补补、洗洗刷刷

你说旧衣服旧鞋子结实耐穿，穿着舒服

你养的两只老母鸡总是下很多蛋，清早和傍晚

两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叽叽喳喳地围着你转

你像它们的老保姆



我知道你喜欢我，别人说你老糊涂，我不说

我说人人会老，你说我懂事

你总是留一些糖果饼干杂七杂八的东西给我

我没有告诉你，我既不喜欢糖果，也不喜欢饼干

我都给别人吃了



我们最后一次说话的时候，你病了，很重

你看起来像一段干枯的老木头，很瘦，很弱

我告诉你我要到一个叫绍兴的地方读书，在浙江

你不知道浙江，你问是不是在北京

我告诉你不是北京是绍兴，不过离北京很近

你很高兴，说北京很好，只有我五伯公去过

后来，爸爸告诉我了，走之前

你一直叨念着，小鱼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

从那以后，许许多多的夜晚，我总会做起同样一个梦：

你像一段干枯的老木头，孤零零地躺着

我围着你，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撕心裂肺，号啕大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