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真实故事。
他,已经三年没有回老家了。07年春节,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回家看看年迈的母亲。临行前,大包小包的,装满了各种礼物。见到母亲的那一刻,面对母亲日渐衰老的容颜,辛酸、喜悦、内疚各种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就这样,他与母亲在一起度过了开开心心的三天。
这三天,也是母亲一年来最忙碌的三天。母亲宽大的衣襟飘来飘去,瘦小的身影,进进出出,她笑呵呵的问这问那,做着他小时候爱吃的食物。而母亲老了,总是出错——她把菊花当茶,把白糖当盐,常常手里拿着,眼睛还在到处寻找。
仅仅小住了三天,他就要匆忙地赶回北京。母亲执意送到村口,看着风中的母亲,像一朵深秋的蒲公英。他一边笑,一边辛酸地向母亲许诺:“今后一定常回家看看。”
然而,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天早上,不幸就发生了,39岁的他,突发心脏病,只是刹那间的事,没来得及抢救,就去世了。像被一股巨大的洪流,吞噬,无声无息的就被卷走了。留下一个10岁的女孩、年轻的妻子。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及留下。
他们姐弟4个,父亲早年去世,而他是家中唯一的一个男性。母亲借口不习惯城里生活,其实是不想打扰孩子们各自的家庭,一直,一个人住在乡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悲伤之余,如何向老人交待,成了大家最头疼的事情。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由大姐回老家,将老人接到北京,谎称“弟弟生病了。”
老人从景德镇一路颠簸赶来,只带了2件东西:一把手电筒,一块白毛巾。老人说:“毛巾,为儿子病痛时擦汗;手电,晚上起夜给儿子倒水、拿药时用着方便。”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去看望这位不幸的母亲。76岁的老人,一身朴素合体的蓝色外衣,包裹着矮小的身材。表情平静、安详。灰白的头发,梳理得干净利落。她看见我进门,微笑着拉起我的手,用浓重的江西话说:“快坐下,穿这么少,不冷吗?”并用手拢拢我的头发:“长得这么瘦,要多吃点饭哦。”我强忍着泪水,一句问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地坐着。
120的车已经停在楼下,由大姐来对老人说出实情。老人听着、沉默着,所有的人屏住呼吸。老人的脸色开始变得灰白如纸,牙齿咬着没有血色的唇,暗红色的血伴着泪水,顺着嘴角留下来。她没有去擦。那块白毛巾,紧紧的攥在,老人满是皱纹的、发抖的手心……
昨日还栩栩如生,然而,一切都成为记忆了,生时所有的欢乐、嬉笑、喧闹,都成为过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像在暴风雨中,看到突然被折断的小树,那惨烈的哀伤和绝望撕扯着她。然而,她无力地挥挥手,示意我们出去,她不想把她内心的无助、恐慌、巨大的悲恸传递给我们。
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块白毛巾,一片做娘的心;一把手电筒,一盏儿女头顶上永不熄灭的灯。
坚强的母亲没有倒下,而长眠地下的儿子,却永远失去了,尽孝心的机会……
母亲那隐忍的泪水,那痛彻肺腑的哀伤表情,那花瓣一样无声凋逝的生命与无常,像一面镜子,照出自己也照出别人。我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每每想起,还是感概那些消逝的岁月和留不住的人。
如今,在这充斥商品经济的社会,我们离金钱的距离越来越近,却离亲情越来越远。工作、竞争、压力,我们忙于奔波与升迁。
很多人,离开家乡,去外面打天下,有的功成名就,有的两手空空,都无一例外的蹉跎了岁月。或因成功而忙碌,没有时间去看父母;或因一事无成而羞于见爹娘。等终于哪一天回到家中,看到的是父母苍老的容颜,或者卧于病榻,或者已不再人世,这是多么残酷的“悔不该晚来一步啊!”
此时,已是早春,窗外,冰封的河面,绽开温微的涟漪;有料峭的春寒,潜进心底。一位母亲的这个春天空着,因为花,已经老了。
错过,已经错过的,不可挽回,无言的爱成为悬念。像一种疾病,像一道伤疤,睡在这个春天。透过季节的窗口,有泪匆匆走过,匆匆走过生命的河流……
珍惜现在、珍惜父母的健在,趁父母还能笑、还能说、还能吃,抽一点时间,在父母身边,静静地做一会儿,听听他们的唠叨,也讲讲自己;为他们,做一顿饭、端一杯茶、剪一剪指甲……
谁都无法抗拒生命的衰老和死亡,就像无法逃脱时间的控制。常常想一想家乡吧,想一想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的这头是你,路的那头站着的是母亲;路边飘飘摇摇的水草,是母亲的白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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