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迷茫的远行[独立生活]风言

发表于-2007年04月22日 上午11:12评论-0条

正式放假已经5天了,我还得耐心地等小亮4天,他说过的,看完世界杯就动身。小亮大四了,说话总是胸有成竹,尽管偶尔夹些不三不四骂娘的脏话,但这不妨碍我对他的信任和崇拜。这一次是铁了心要去广州,我已经对家里人撒谎说了,暑假就在学校,不回了,守校,包吃住,还有300元工资,家里人放心得很。

还没放暑假的时候,我就开始谋划外出的事儿了,想尽各种办法应付完考试,整个人就像脱僵的野马,恨不得飞起来。妈的,读书起屁用,就我们村里的大嘴哥,西南农业大学毕业一年多了,至今还没有安排工作,看别个有关系有背景的,中专毕业就安排在县城。打工去!念头一滋生,情绪就像火一样燃烧。这个暑假,我的思想已经开始抛锚了,尽管爹妈都想把我这根罗家的独苗盘出来,出人头地。听爹说,我们罗家曾在村里是名门望族,上老祖辈还出过贡生、秀才。按我目前的发展,考研应该没有问题。

我还是怕小亮变卦,每天晚上我都要去他的宿舍问他一次,去广州的事就这样定了啊,一遍又一遍,小亮依旧那样爽快,说,没事,我都大四了,怕啥,我要是像你这样才大一,能知道去一趟广州,现在也不是这个样子了。我暗自得意,为我早熟的思想,似乎就把这次去广州当作了人生的转折点。说实话,我对广州的好感在三岁时就有了,俺三岁时可俊,乡亲们经常这样夸我。上寨大伯就是这样说的:小海,还记得不,你的脑壳还和我膝盖骨齐高时,我开你的玩笑呢,说你快点长高,齐我肩了就带你去广州找个漂亮的媳妇。

等到世界杯一完,我就去小亮宿舍,没想到他早在等我了,和我心情一样,焦急而又不安。想好了没有?小亮问我。有啥子想好的,走就是!我充起好汉来,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

走?你带多少money?小亮疑惑地问我。500,你呢?我问他。4张,比你少一个。他诙谐地回答。

好,走就走,怕什么,还读个什么书哦!小亮吐了一泡口痰。他的决心让我心情愉快,激情满怀。顿时,流浪,漂泊之类的词语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我感觉很悲壮。这一次可算是闯荡啊,关于闯荡,在高中时就出现过几次这样的念头,每一次都激动得难以入眠。上大学后,这念头的滋生有如猛虎下山,来势汹汹。我不止一次在日记上写过,喜欢一个人的远行,去陌生的地方相遇陌生的人,然后成为朋友。

小亮总是那么无所谓,还是我考虑得周到些,买了水,饼干,还有油腻的吃物,以备车上用。小亮则一点吃的也不带,说是一觉就到了,买什么买啊,到广州再说吧。

终于上了车,我们相视一笑。我们买的是学生票,这和家的方向正好相反,我不禁有些担心,万一查出来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问小亮。哎,查什么查,不会查的,看我的就行了,随后就睡去了,旅客很少,他干脆选了个无人的座位横着睡了下来,不像我,心情激动,感慨万千,窗外飞逝的山山水水都触目心动。看累了,我就拿出随身带的三毛文集看起来。窗外渐黑,车厢里渐渐吵闹,人也多些了,中途几个站上了不少旅客。觉得无趣,小亮也不和我说话,他似乎睡得很死,他的样子让我很有安全感,因为至少证明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如果出了事他可以抵挡。我把书放在桌上,封面上三毛二字金光闪闪。侧座的一个女孩神过手向我借看,我很友好的答应了,并顺便借过她桌上的杂志,全是哈韩之类的我不感兴趣。还她时她也还我的书了,相视一笑,表示理解,我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我托着腮,看这窗外已经模糊的景色,突然有些忧伤。

检票员还是推土机似的过来了。我赶忙摇醒小亮,说验票的来了。他说没事没事,他们不会在意的。我想了法子在小亮的后面验票。检票员拿着小亮的票和学生证端详了一会,小亮仍然很无所谓,我都替他担心到嗓子眼上了。检票摇了一下随身带的机子,弄出一张票来,说,补票,从长沙到广州的,50元。小亮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结局,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50元,并朝我乏眼睛,我哪里明白他的意思,干着急,结果我也顺利地交了50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验票员从身边一过,小亮就开始瞪眼教训我:你没看见我乏眼啊,你就说票放在包里了,包在头上那地方压着不就得啦,我犯了第一次你还犯第二次,你看你真是的。我羞愧难当,一下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复杂。

车上越来越吵,过了长沙后,窗外就是墨黑的夜了。小亮一直少言,我却讲得口干了,困得不行,什么时候竟然倒在旁边的女孩身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看看时间,已是下半夜了。我揉了揉眼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惆怅,心中充满了迷茫。先前小亮说过,万一到了搞不到事,就进厂打工,干苦力。按照他的设想是做推销或者弄些小买卖什么的,一天赚个两三百元不成问题。我对干苦力这事有些怕,在家里时,虽然也干农活,却没有偿过苦力的滋味。伤脑筋的是如果拿不到工资,就回不来学校,书还读不读啊,想到高考时候的挑灯夜战,我有些自豪又有些后悔,后悔的是我不可不能因为这次的闯荡毁了我的前途吧,再怎么说,读大学还是很重要的。我的脑海里一片空蒙,怅然若失。车里有些人在收拾东西,闹哄哄的。火车上的扩音器在反复地播放:旅客同志们,广州快到了,请大家准备好下车,带好自己行李,注意安全……很少见过这种场合的我,有些茫然无措,下车了,将走向何处?而小亮一点也不着急,仿佛胸有成竹,像一个老跑江湖的,似乎下车与他毫不相干。

经过一昼夜的折腾,终于到了广州的火车北站,人们拥挤着下车,而小亮却对我说:急个屁,让别人先下,我们慢慢下……

旁边的女孩向我们说了一声再见,就背起牛仔包匆匆地挤进了人流,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火车上的人下得差不多了,我们才跟着人流后面出了火车站。

广州北站比这趟车的起点站大得多,进进出出的人黑压压一片。提箱背包,扶老携幼,男男女女,构成了这个车站不安的交响曲。

出了车站,我们就走在广州的大街上。广州这个在我们以前只有在地理课本和电视上才看到的城市,已经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笔直的大街,让人目不暇接,也让人焦躁不安……在这样的大都市里,我们显得无所适从,甚至很渺小。

我问小亮现在咋办,我都不太敢问他问题了,现在多半指望他,可不能闹别扭。他用手梳了梳头发,说,先吃点再谈呗,语气很自信,我又放心些了。我们在广州的大街人流里穿梭,经过半个小时的寻找,终于在一个小巷找到了“四川小吃”的小面馆。小亮停下脚步说:你看,这是四川老乡开的,我们就在这里吃,听说,广东人只吃甜的、咸的,不吃麻辣,这几天没有口味了,在这里吃一碗面,养足精神……

我们的吃相让另外的几个吃面的人不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们。吃完了面,我去找老板结帐,一共15元,我有些吃惊:15块?还嫌贵?我们这里是最便宜的!不信,你们到别处去看看?那位带着川音的胖老板贼溜着眼说。原来这经济发达地区就是不一样,而在我们学校,三两面顶多两块钱,还有一块五的,我的心头顿时有了一些感慨。

我们俩无精打采地走出了小面馆。太阳落在我们的身上钻心疼,以前只是听人们说过广州的天气,冬天只穿一件毛衣就能够过冬。夏天常常是三四十度,一年总见不了雪,这回我总算领教了这种出奇的热。

到哪儿落脚?我焦躁不安地问。到火车站,买到深圳的票……小亮说得很轻巧,很自信,似乎去深圳就像去他的外婆家一样简单。

到了深圳万一还搞不到事咋办?我问。

怕啥?深圳好找工作,我们当地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崽儿都能找到工作,我们读过大学,还怕球?小亮给我打气。但我的确不想去深圳,我的脑海里只有广州,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我很信任这地方,怎么说也得呆几天看看行情再说。我们坐着公交车在中山大学外围一带下了车,是我建议下来的,我认为在学校附近找个住宿应该要便宜些,小亮跟在我后面一脸不屑,我问了几家招待所,其实和车站附近也都差不多,最差的也是40元一个晚上。

晚上我们挤在一个单间里,小亮不说话,这是我最害怕的场面。我心里盘算,如果小亮真决定去深圳,我明天就去找厂住。短暂的沉默之后,小亮说,明天去深圳,你去不,我说再看看吧,深圳比这还恼火,这里都不行去深圳还不是一样。况且我们都还没有出去看看情况。小亮说看什么看,不用看了,深圳肯定比这地方机会多。到了这田地,我反而有些不太怕了。我说,你明天等我半天,我出去找到活了,你才走好不。小亮没有说话,我知道是默许了。

第二天我一早起床,将电话本上了老乡电话打了过遍,没想到他们虽然都责备我,但热情得不得了,说厂里都招临时工,叫我赶紧过去,有什么困难见了面再说,我几乎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理直气壮地回招待所,对小亮说不去深圳了。他一惊,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找到活的?我说托老乡的,说了我立即后悔了,之前我说的是纯粹的闯荡,在广州无亲无戚,就是死也无所谓。小亮也直说了:我的叔在深圳,我去找他。

中午吃了点饭就分别了,还各自说了些祝福的话,说好各自有了事情之后通个信,这是小亮主动要求的,让我很感动。

按照老乡说的路线,我坐了公交车,说是公交车,竟然要12元。我虽然怀疑,但是马上就要找到老乡了也就不再过问。公交车开了1个半小时才停,有几次我都险些要求下车了,原因是不可能有那么远。还没到厂门,就见着老乡了,老乡是同村的大婶,见着我就拉去吃饭,吃的是粉条,一碗下去什么感觉也没有,我说大婶你们正餐也是吃这个,她说是呀。打工的艰辛我一下子想出许多场面来。我其实是爱幻想的,幻想总能借助外界成就自己,这个毛病让我吃了不少亏。大婶一边看着我吃一边责备我说,不好好读书,跑出来打什么工哦,我们嘛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来打工——。我赶忙说,我是过来玩的,觉得没什么事可干,干脆打工体验一下生活。大婶说明天早上8点到厂门口去集合,那里要招暑期工,今晚就在我租房处去挤挤,和你大叔睡,我就到厂里女生宿舍去挤挤。我上班去了,你随便逛逛吧,等我们下班了再说。

我在沿江岸上闲走,顿觉无趣无聊。我想要是这个时候在学校多好啊,或者是在家里也好啊,想做什么做什么,晚上吃饭睡觉就是了。可这里不行,包里还剩两百块,这钱说完就完,一想到吃饭就不好意思,中午大婶叫我吃的饭那叫什么饭啊,他们的生活也不容易,我这不是增加他们的负担吗?天色渐晚,我返回厂里,他们下班了,大叔见到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说,走,和我买菜去,你大婶回去把饭煮好。

大叔买了鱼,还买了些鸡腿,这让我很惊讶。晚餐吃得确实很爽,大叔问我,想打什么工,语气好象带有责备的意思,我说随便就行,他说会打电脑会英语就去办公室。我说那不行吧,我大一,什么也没学到。大叔说那就去流水线吧,最近走了好多工人,正招人呢。明早带上身份证去就是了。广州的夏夜热得黏糊黏糊的,直让人抓狂。由于一个房间既是厨房又是卧室,各种菜味,煤气味混合着,我几乎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去的时候,厂门有很多人,大家都围着招工启示议论纷纷。我揍近一看,上面写着招工的要求,什么年龄,经验优先等等。我担心地问大叔我的条件够不够,大叔说都二十岁了,还要啥条件,又不是叫你去坐办公室,我顿时羞愧难当。果然面试也就是看看身份证,填填表什么的,超简单。在表写下自己的出生年月时,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很悲哀。

下午就开始上班,我又觉得很悲壮,几乎有流泪的冲动。我在一个大个子的带领下穿过车间的大门,左拐之后,又走过一个长廊,到达b车间。大个子叫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教我为螺丝穿孔,我刚一使劲,尖利的铁丝就钻进了我的手指,生痛生痛的。我有些忧伤,觉出小时候看打工杂志时联想的情形可能就是这样了。我对女孩说,我还是学生,是打暑假工的,但我不敢说自己是大学生。一天下来,浑身散架,累得不行,大叔一再鼓气,说要坚持,至少也要干完半个月,因为要半个月之后才可以算工资。按照工资算来:25元基本工资,从上午8点到下午5点,晚上6点到10点算加班,加班费4元每个小时。这样一天就是40元。大叔说这样很划算了。

这样过了几天,我就开始打退堂鼓了,实在是难熬。我对大叔说,我在学校发表过文章,能不能去厂里做文员啊,大叔说,又是什么狗屁文人,你说人家拿你去做什么,人家要的是经验。我只好不提这事。但我很欣喜地发现厂里传阅着一张报纸,我接过看才发现是厂报,月刊,还有征稿启示,这下我来精神了,几乎是像发现宝贝一样。我仔细端详了一下文章,除了几篇厂里的通讯外,其余全是散文和诗歌,多半是些很浅显的感想。那一天下午,我根据上面的文章风格一边干活一边构思,竟有了好几篇文章的轮廓,晚上下班我就扎进宿舍,埋头写起来,这样几个晚上就写了十几篇,我不禁吓了一跳,但我也不敢全都拿去投稿,选了两篇得意的,其余的就属上车间里玩得好的同事的名字。月末很快就到,在等待中度过几天之后,厂报就发下来了,没想到我一下中了4篇,虽然有两篇是同事的名字。这下车间里的同事们干脆叫我作家,诗人什么的,很不好意思。我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下了班回宿舍就趴在床上写,每天都要送一篇到投稿箱里去,没多久,专管报纸的那个人来找我,说为了丰富工人们的文化生活,要我成立一个文学社,但这时已经一个月了,我得辞工回学校读书。负责人以为我要跳厂,问我会不会平面设计,会的话就到办公室来,负责报纸审阅排版的事。可惜我不会,但我突然对前途充满了无限向往和无比的自信。我打电话给小亮,要回去了,没想他早已回去,他说到了深圳之后玩了几天,找不到如意的活就撤了,一再叮嘱我将他遗忘的水瓶带回去,他的抠门在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清晰起来。我说,回来给你买一个得了。去厂里算了工资,1180元加上稿费几十元有1200多元啊,同事们知道我是大学生时都唏嘘不已,根本不相信,因为我从来没提起过我的学历,几个玩得好的硬是拉我去大吃了一顿,我把大叔的婶也叫上了,那晚我喝了很多酒。

生活的真谛我终于明白了些,正应了海明威的那句话——到头来,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而且读书永远都有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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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千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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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红点评:

读书是立足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