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和原初中班的男女同学一起去崇州三郎镇附近的一个名为西蜀苑的渡假村去渡周末。虽然,这种聚会我们经常举行。可是老同学们一见面,还是总有很多说不完的话。
那天我们晚饭后,天色还不晚。一行人兴致勃勃地顺着废弃了的老公路漫步田野。公路两边的田野一片金黄,油菜花散发出沁人肺腑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精神焕发。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并排而行。妻挽着我的胳膊,和我们一排的是“领导”:他略比我年长,初中时代是我们班的班长,现在是某企业集团的书记。老成持重,是一个大好人(以下简称领导)。
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边走边讲,内容更多的是过去学校读书时的趣事。不知为何谈起了大约是初二上学期一次政治课堂上教员lxx(以下简称l)因为我上课说话而训斥我,大动干戈,差不多用了整整一堂课的时间,很是反常。究其原因,领导说出那是因为我说过一句话,触犯了l,被一个女同学反映给了他。于是他怀恨在心,千方百计地寻机报复,最后终于利用我一次上课时间讲话,向我发难,导致了以上的结果发生。现在看来,实为用心良苦!
一席话,揭开了尘封四十多年的隐痛。
那时候我因为家贫且出身不好,在那个年代自然而然是矮人一等,各方面很受歧视。平时就只有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
我的班主任是一个解放前曾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的中年妇女,在校教导处当职员。由于有这种历史背景,她为了表现自己,在各方面都表现出比较“左”。因此,我们这种背景出身的学生就成了当然的排挤对象了。
处在这种条件下,我无心读书,上课时不认真听课,不做作业,成绩不好。
进中学的第二年。从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现成都电子科大)毕业后在山东青岛市雷达兵工程学校教了几年书的姑妈转回成都工作。她发现我的成绩不佳,于是亲自抓我的学习。一时间,我的各科成绩立竿见影,突飞猛进,迅速全面提高。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改变我的境况,日子会好过一点。然而班主任却在一次班会上说有的人现在学习成绩是提高了,但是他是否有正确的学习目的呢?他是为了革命而学,还是为了他自己而学呢?或者是为了给剥削阶级家庭……迎头给我一盆凉水!未了,几次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训斥,内容也就是这些。当时,在我年轻的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根除的阴影。
她的行为,带动了几个有关的科目老师。比如说教语文的朱某、教政治的l等。其中l的作为令人难忘。
他是我们的政治课教员。毕业于什么学校,是什么学历现在都无法回忆了。只是他的形貌,我仍然历历在目。
他的个子极矮小。由于当时(60年代初)人们的装束都很简朴,没有中跟鞋之类的增高器具,因而他的总高度始终难以突破1米60。他特别喜欢的希特勒式的发型下面的脸,整天都紧紧地绷着;劣质眼镜后面的眼睛狡黠且有几分残忍。被酒瓶底厚的镜片一给放大,就成为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眼,里面隐含淫意。只有当他取下眼镜时,鼓鼓的眼球蠢蠢欲出,虽然其貌不扬,不敢恭维,看起来却有了几分人性。
他是一个标准的小男人。若是现在,更像是一个小夜总会的老板。
我记得。那天第二堂课上课后几分钟时,后面的一个同学用笔捅了一下我的背。我转过头去笑问了一句:“你在干啥子?”然后立即转过身来坐好。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大祸临头了。
“第四排中间那个男同学,站起来!”l在讲台上突然发话了。
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坐着未动,还有眼睛帮着寻找那个男同学呢。
“站起来,就是你!”他走下讲台,来到我身边的巷道上,用教鞭—一一根脱光了毛的鸡毛掸子的杆指着我,眼镜后面是冷冷的眼光,脸上是那付深不可测的表情。
我站了起来,手脚无措。
他晃荡着并不长大的身躯,踏着方步,装腔作势的回到讲台上。
“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同学!”他侧身向着黑板,手里拿着一支粉笔,做出要写的样子。口里酸溜溜地问道。此刻的他有如一只残忍的猫在戏弄一只跑不掉的老鼠。
“xxx”我战战兢兢,呈惶呈恐地答道。我已经感觉到他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啊,好名字!”他故意把我的姓名的最后一个字“俊”写成“骏”。“是这样的吗?”脸上挂着强装的笑容,其实比哭还要难看。
“写错了,不是这个骏,是英俊的俊!”前排有一个同学笑着纠正他。
“啊,英俊,就你这付样子!”他朝着我的方向伸长颈子睁大眼睛,故作轻蔑的样子,十分刻薄而且恶毒。
我低着头,根本不敢接招。心里在祈祷苦难快些结束;家里穷,我真的是穿得衣衫槛偻,捉襟见肘的样子。
“啊,骏马呀骏马!”他摇头晃脑,口里怪声怪气地拖长声音念经一般的念着这两个字。他居心险恶,旨在搧动大家的情绪。营造气氛来羞辱我。
课堂里秩序乱了,大家都在笑。我更加狼狈,无地自容。“草原上的骏马一日千里,你蹶起蹄子跑一天,过不了龙泉驿(成都附近的场镇)”他又说了一句。
“轰”的一下,全班同学发出了一阵爆笑。
他达到了目的,可恶的小丑!
不就是上课时间说了一句话吗,与姓名有什么关系呢?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何况我的姓名是一个极普通的传统的名字啊!
我汗流浃背,感到十分无助。我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不可以和他较劲的,因为他是老师呀!
他那毒蛇一般的舌头在口里飞快地摆动,唾沫飞溅,恶毒的语言像毒液似的一串串的从舌尖上流淌下来。他像一只殘暴的鬣狗在抓扯,撕咬着毫无反抗力的猎物。
渐渐地,班上越来越安静。后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连同学们都笑不出来了
我根本不知道后来他还说了些什么话,我头脑里边一片空白,泪水顺着我的脸往下淌。这是我少年时代刻骨铭心的一次遭遇。
下课的铃声结束了他的暴行。
那年。我14岁,他24岁。
从这开始以后,后遗症继续漫延。那次期末考试后,我胸有成竹的估计,我的分数不会低于95分,我每道题都做了并且都正确。结果只给了78分(连80分也不给)。
我根本就没敢问。因为他在课堂上说过评分要结合平时的表现……
既然在一个学校,他又是我的教课老师,平时是难免要面对面的。可是每次我与他对面而过的时候,我做出笑脸试图想问候他,他总是秋风黑脸的从不理我。
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们之间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这问题曾经一度地困扰我年幼的心。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文化大革命中,他被学生们组织揪斗:脸涂着墨汁,颈子上挂着用细铁丝拴起的木板,上面写着“坏分子,牛鬼蛇神xxx”。每天都必须和其他揪出来的老师们一起在学校操场上排队,口里得唱《我是鬼蛇神,我有罪》这首歌。这时候的他垂头丧气,万分狼狈。昔日的霸气早已烟消云散。
有一次他在围观的学生中看见了我在其中,眼睛中露出了困兽一样的恐惧。他怕我落井下石,乘机折磨他。可怜又可悲的东西,你也有今天!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
乘人之危,这不是我的德行!我并没有去动他,与对任何人一样。
但我心里感到十分的快意。
有一次我到春熙路口去给父亲买香烟。那儿有一个大商店,老一辈的成都人都知道的。在那里可以排队买到大前门之类的好烟。队伍很长。我看见l在其中,排得很前面。我到前头去看了看情况,然后昂首挺胸从他旁边走过到后面去排队。这时他一把把我拉进队伍,对我诡秘的笑了一笑。
这是和解,还是忏悔?
从此以后我没再见过他。
事情发生的原因是这样的。班上有一位女同学,姓m。她个子不高,从入学以来就始终保持坐在头排的位子上。她向l打小报告,说我说过l老师讲课时总喜欢在她的课桌面前站着(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至于有没有这件事,我现在完全不能肯定。当时l听了以后一直怀恨在心,仿佛是被点中了要害,这种事又难以启齿,不能查证。于是他就采取不正当手段蓄意报复。于是就发生了以上的那一幕剧。
真是一些心理阴暗而又渺小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女同学。她模样极一般,。只是属于那种在某些方面先知先觉的一类人,在班上有不少菲闻。影响很不好。那时在学校里,这些事是完全禁止的,她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其目的无非是以牺牲他人来改善自己的处境,这种手段在那些时代学生中很多见。她选中了我,这是她的小聪明。非常可憎,令人唾弃。
她为什么不将这些事告诉班主任呢?(班主任本身是个中年的女同志吗)这样做,当时就可以通过正常方式解决好这个问题的,我的心里也可以明明白白。为什么会采取这种方式,这些都是值得怀疑的问题!
这事出有因,我却一直是蒙在鼓里。现在想起觉得很是遗憾,这几十年里,我若知道本来也可以解决好这个问题的。
那位女同学后来没和我们一样的下乡,她搞了病情证明留了下来。后来她没能进厂,在街办的生产组里打过好多年绳子。她现在也不少于57岁了吧。她没有结过婚,是一个老[ch*]女。她的情况还是令人同情的。
风风雨雨中我们过了几十年,现在都是老年人了。
时间老人把人们的创伤在岁月中慢慢地缝合。
我宽恕你们。l和m。
还要感谢领导,他不经意的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让我解开了心中多年来没解开的疙瘩,心里更加轻松。
沉舟侧畔千帆过 病树从头万木春
历史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切违背发展规律的丑恶的事物都将被扫荡亦净。这些噩梦也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的青少年们是幸运的,他们有优越健康的生活条件和学习环境。他们不会因为一句话而导致身心的摧残和凌辱。也不需要在某些口号下读书学习。在学校里不存在歧视,只存在自由竞争。
师生之间的关系已经正常化。像l这类人,绝对没有市场,也不可能为所欲为,烂发淫威了。
l现在住在原学校附近,据说前几年还给人代课,讲的是语文。他居然还在做教师!
不知通过文革的冼礼,触及了皮肉灵魂,他是否有过反思,他是否改掉了从前的东西。若还是从前那种德性,那种心态,自身素质没有提高,怎能为人师表?那更谈不上教书育人。
如是没有改变,又继续教书,结果只怕是误人子弟罢了。
二〇〇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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