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于对语言及思想的尊敬,我迟迟不敢动笔写关于文琨作品的文章。加上近阶段我空前的忙碌,身体已响起吃不消的警钟,笔就一直固定在抽屉里,草稿本就一直暗哑在一迭书的下面。其实心下焦急异常,担心这庸常的日常生活把自己吞噬。我明白,再这么忙碌下去,我的创作之路必死无疑。
初初看了文琨的作品,曾一度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我已厌于一些青春期式的骚动与呐喊。想来是怕自己一不留神,掉入那涌动着浮躁与功利的漩涡。不知为何,如今对文学的观望,对身旁人的观望,我已很低调。同时要求自己亦要低调生活,低调写作。譬如,我怕自己过早因劳累死去,终于推掉了一些牛马事务。我相信捷克作家博•赫拉巴尔的话:只有大量的孤寂才是人类改变自己的能力。我想趁着年轻,完成多年来那些一直徘徊于脑中的对我个人来说几乎是伟大的创作计划。
隐隐的,为文琨写一点文字也成了打开我目前混沌状态的第一道光亮。
二
从对缪斯的虔敬心理背景的体谅出发,我终于执起笔来,为心中久久的歉意作一个了结。这篇文字我已拖得太久,如同我在太多繁杂的事务中浸淫得太久。在那些事务的包围中,我身心俱疲,感觉自己粗糙、苍白如一张草纸,轻飘飘的,没有重心,随风飘摇。这样的状态使我在面对学生王仲庚时感到难堪。几次,我想一拒了之,让自己解脱出来,然而终究下不了心。他的目光是那样诚挚,口气是那样委婉,最重要的是,他们如此年轻,看到他们活泼的姿影,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无法拒绝他们,犹如我无法拒绝当年的青春。
我不是一个说写即能动手的人。根底浅薄的原因,使我每每在下笔之前如履薄冰。我的性情,也使我不愿意写一些有违心意的文字,以为那样的动因,与文学离得太远。文琨是即将毕业的大专班学生,学习之余,倾心缪斯,现集腋成裘,想付梓一集。
最初接到文琨的文章打印稿,心中涌起阵阵的忧虑。这种忧虑,有社会的因素,也有内心的因素;我担心社会的浮躁与功利过早地蚕食掉校园内本该沉静修炼的天才心灵。后来,是文琨文章中一些发自内心的语言打动了我,那些真诚的文字,使我的阅读获得了欣悦,也消除了我的忧虑。文字的魔力在于真诚,文学的生命在于创新,这一句老得近于平庸的话,包含了文学的至理,让人无法绕开。
如果有一架时光机器,按一下倒流十年,那么,只需轻轻一下,我就是文琨的年纪,坐于教室,在书海与文字中遨游。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些求学的日子里,文学的梦想如一头潜伏于体内的豹,激奋了青春的不眠之夜,支撑了我绵延至今的文学书写。
三
有必要指出的是,时下是一个消费和欲望领衔主角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对文学与理想文字的乞求近于奢望。文学是寂寞中的独语,背后需要的是人生的历练。作为一种纯然个体的精神活动,它指向个体心灵真实的诉求,它体现对当代噬心主题的介入与揭示。正是基于这一层面,我对身旁哪怕写了太多文字的女孩或男孩并不欣悦,以为那不过一片矫情的海洋。在更多人淹没在矫情的海洋中的时候,我倒更愿意仰起头来,在一片喧嚣之上找寻真实的呼喊和呻吟。并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有在那里面才能发现文学给予人灵魂的安慰;并进而认为,只有那种文字,才是本质的、属于文学的文字。
作为一个学生,文琨的文字是他青春的倾吐和写照,饱含了他的激情与快乐,悲伤和泪水,当然也有少不了的青春期特有的矫情。我刚才说过,时下是一个消费与欲望的社会,各种功利与物质主义甚嚣尘上,文琨把自己的激情投注到寂寞的、永恒的文字,而不是玩乐,体现了新一代大学生的不凡追求和抱负,单这一点就使人欣慰。
四
把青春的梦想比喻为一头豹,是因为深爱奥地利伟大诗人里尔克的名作《豹》,深信豹的实体是一个“伟大的意志”。作为力量和意志的化身,豹承载了我们的生命之舟,它的目光就是帆的指向,它的奔跑决定我们的命运驶向何方。当下,抑人鼻息的生存竞争日趋严苛,它更需要“伟大的意志”。
坐在这个小城的六楼,在窗外喧哗的市声中提笔,无由的,我进入到过去的时间之中。可以说,我怀揣这只豹走了十年。而今,当我在现实生活的重压下重新阅读里尔克的《豹》,一种特有的沧桑使我感受并理解了里尔克不朽诗句中浸出的悲怆意味。我很庆幸自己体内有一只豹,是它让我抵挡了来自尘世的压力,我愿意并将一直俯下身去,倾听内心的豹奔跑,倾听那一种来自大自然、来自广阔宇宙的浩瀚蹄音,虔诚领受它传递给我的绵绵不断的力量和昭示。
基于一种广大的人文背景的体谅,在我与文琨未谋一面的情况下,我愿意把这些文字连同自己的体会一并给他。我期望他青春四溢的激情凝结为一头强健的豹。我相信,步履高傲神情孤绝的豹会涌动火山一般的力量,带着他穿山越海,沐浴汉语神性的光芒,在穿越一片荒原之后,迎来人生夺目的朝阳。
-全文完-
▷ 进入隐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