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器上的时间已指向了二十一点五十二分，夜黑如豆。在白炽灯辐射不至的暗影里，有许多暧昧的声音从不同层次，以不同方式袭击着耳膜。这其中，更多的是人声：谈话声，行走声，咳嗽声，小孩相互嬉戏的尖叫声，混杂不清。这许多的声音里，唯一透过微凉的春夜准确抵达耳朵的，是一首不太喜欢的流行旋律：《情深深雨蒙蒙》，而这被动的聆听也很快被主人无意识的掐断了，继之而来的，是窗外隆隆隆地汽车驶过的声音。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去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念，就这样闲散的坐在春夜里，一任分辨不清的情素在四下里迫近。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听任思绪骏马飞驰，许多来不及沉淀的闪念掠过脑臆，都没有留下任何需要记下的印记。

说些什么呢，许多影象在眼前迭现。俗凡的日子里有太多的快乐和不如意，众生屑屑。而我，也就如此心安理得地厕身其间。烦闷如何，自标怎样。总之，是一天天的庸俗下去了，想到了，警醒了，懒怠却已成为积习，无数的理想在脑海翩飞，却一动也不想动。

兄弟东航走了，在涕泗横流的悲痛中埋葬了他因病猝死的母亲后，再次远航，离开了他还在悲痛中的老父亲。临走的前夜，他打来电话，而我，因为俗事缠身，竟不能送他离去。在巴中，我是他唯一的知己了，他一定也因为我的不能为他饯行而深深的遗憾着的。电话里他笑着说没什么，而他离开时的落寞，我，应知道。

在外漂泊多年，我不知道，身如浮萍的东航是一种怎样的心结。对亲朋，对故乡。而今，他已为人父，故土亲情的体味，应该是深铭于心的。春节里，他长跪母亲灵前不能自已的恸哭，也许说明了他心中永远的痛。春节的不多次的相见的日子里，他总是在电话中重复着一句话：“喂，东帆，有空么，出来喝喝酒。”

是的，近几年的相见，我们都是在酒桌上，只我们俩人。一人一瓶白酒，就着几碟家乡的小菜，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啜饮。烈性酒的味道是苦涩的，每一次，我都会叫侍者拿来家乡的名酒“小角楼”，让他啜饮一下家乡的味道。东航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儒雅的一笑，什么也不说，点燃一支烟（他的烟瘾很大的），然后，大大的呷一口酒。

年届而立，我们都经历了生活的推敲，也少了少年时的孟浪和矫情，我们不会再呼朋引伴的大闹一气了。就我们俩人，我甚至关了电话。是的，几年的落拓下来，许多从前与我称兄道弟的人都已淡出了我的生活，剩下几个真诚的朋友，我亦不想因为他们的聒噪引起东航的不适。于东航，他们是陌生的。

就我们俩人，一口一口饮酒。真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难言的苦涩，只有我们独自咂摸，这种况味，是无法让人分担的。

除夕的前夜，我们坐在巴城街心花园边的小吃摊前，喝酒聊天。就算是对一年的生活的总结和盘点吧。四处的座间，人们都是高高兴兴的谈论着，猜拳划令，满脸的新年的喜悦。而我们，几乎是没有声息，吃一口小菜，呷一口家乡的酒。

说什么呢，我们从泥土中拔节的少年时代，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豪情满怀。我说：我就叫东帆吧，我要驾着船去征服所有的险滩恶浪。他说：那我就是东航，与你一起前行。

十多年过去了，那么稚气而铿锵的话语依然在耳边回响。可心头涌起的，却是一阵阵的酸楚和羞惭。

我们的棱角被中规中矩的城市森林磨平了。生活不喜欢我们的浪漫张扬。残酷的丛林法则令我们现在是噤若寒蝉。唯一留下的，只有始终对理想的膜望。

我们不得不低声下气的生活着，为了日子四处奔波。

东航，你还好么，现在，已是放下一切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了吧！，新的征程就在脚下，未来的一年里。你也许再也没有时间梳理自己的心事了，悲哀是，欢乐亦是。

我不与你联系，兄弟，家乡的春天正在温情脉脉的伏击我们，你呢，别人的城市中，春汛可也慰藉了你孤独的心？

你说，今天的漂泊是为了明天的不漂泊。而我以为，我们的一生都一直走在漂泊的路上，身体是，心也是。

东航，总有一天，当我们相聚，不再沉默着饮酒，而是以别一种方式，引酒入眠，心里是笑着的。

从友情的漫溯中抬起头来，四周的声音已如潮水般退去。一片寂静。远远的，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潜过来，更衬托了夜的宁谧。耳里，却有许多非自然界的声响一波一波的充斥着耳膜。

有许多梦将在这个春夜里悄然启程。

时间，已是二十三时二十七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