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茫茫然的日子里,拿起有气无力的手,写下了一篇茫茫然的文字,一起并上我那一样茫茫然的灵魂献给苍天!
夏天的热气如海浪一样向人间滚滚涌来了。伊文不知疲倦地推着那辆破自行车,拖着那双早已毫无知觉的腿在滚烫烫地水泥路上走着。失光的双眼还不忘向水泥路两旁的那些制衣厂和工艺厂扫视,除了偶而发现一份招工启示,才会发出喜色的光亮来。但很快又消暗下去了,接着是几声的咒骂:“他娘的,什么都要女性,这些臭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要是有本事,定把全世界的人类都变成男的不可,管他的断子绝孙!”随着咒骂心头突然又涌上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世界的罪孽的根源全都来源于女人。不错,就是这样的。他为自己发现了这样的一条真理感到了兴奋。他兴奋得骑上了那辆破自行车,在水泥路上疯狂地飞奔。以致差点把前面的两个花枝招展的女郎碰倒,“你瞎了眼吗?怎么踩车的?当心撞死你呀!”两个女郎同时对伊文咒骂道。伊文头也不回地回骂道:“操你娘的,臭三八。”便风一样的飞出了她们的诅咒范围了。
伊文随后在一间制衣厂停了下来,刚才兴奋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又回到原来那幅沮丧的死样。他停在那间制衣厂前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招工启示,很仔细地把它看完,生怕会漏掉了什么。但上面除了杂工,别的他都不会干,或者说是他不适合干。是这样的了,刚从学校毕业过来,无工作经验,无人情关系,什么都是无。没办法了,没有选择了。他决定去问一下。
“请问这里是招人吗?”
“进办公室去。”那门卫头也不抬地抛出了这样一句。但伊文已经很感激了,起码不再对他抛那句使他完全绝望的“已经招满人了。”
伊文一直都对办公室有着一种敬意,他认为能在办公室里工作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但他所见过的办公室人员都是一些青春青靓丽的女孩。因此在每次进办公室,总有一些窃窃地感觉。
但这次接待他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他相信就连怀胎九月的妇女都没他的肚子大。这样一个男人都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呼风唤雨,这是他第一次对办公室的神圣怀疑。怀胎九月开始打量着伊文,好像对伊文的一身打学生打扮很不满意。“刚毕业的吗?”怀胎九月开始问伊文话了,伊文回答道:“是的,七月毕业的。”“高中毕业吗?”伊文点点头。怀胎九月递过来一张纸,懒懒地道:“先填个简历再说吧。”伊文伸手去接过来,这种东西他已经填过不下五次了,觉得它比放屁还要无聊。
伊文把简历表填好了,怀胎九月拿着看了几下,就丢在了一旁,接着他那种极端无趣地问话。
“你会干什么?”
“什么都不会,又什么都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一些。”怀胎九月一听伊文在耍嘴皮子,顿时来气了。办公室地其他两个女孩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把目光射向伊文,打量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竟敢在见工时都耍嘴皮子。
“对不起,我以前是学电脑操作的,只学过一些皮毛而已,故不敢妄谈。体力活,我也干得一些,智力活也绝无问题。”伊文平静地说道。
怀胎九月很不屑地看了伊文一眼,说:“好吧,本厂现在只招杂工,六百块一个月,你干不干。”
伊文一听,暗暗低哝:“才六百块呀!”“那加班呢?”伊文问了一句。
“加班费已经包在六百块里面了。”怀胎九月依然毫无疑问地飞了一句。
伊文叫道:“连加班才六百块。”“是的,你到底干不干,不干大把的人干。你以为不用干活就拿钱呀!”怀胎九月带着一点讥笑对伊文说。“好,我干,什么时候上班。”伊文忽然坚定地答应了一门苦差事。
“明天早上八点,带着你的照片和身份证过去办手续。”就在伊文正在离去时,怀胎九月才冒出这么一句。
伊文自从在那间制衣厂工作后,就觉得一天的时间不够用,身心都觉特别的疲惫了。这是他连夜看书的结果。不错,伊文为了读书和写作,竟把睡觉时间缩短到了四到六个小时不等。这样哪能有精神,对此,很多人表示不解和反对,就连自己的父母都这样说。说他整天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知道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内心的矛盾和痛苦。
有一次,亚平跟他说:“我说伊文,你整天做这些没有用的事情,还不把自己累垮吗?去休息一下啦!”
伊文那时正在读《马丁·伊登》,作者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他一开始读就被这本小说吸引住,为此昨晚他才睡了三个小时,而今晚又恰不用加班,这比过年还让人开心啊。不料亚平不识好歹,竟说这是“没有用的事情。”不禁七孔冒烟。
“亚平,你说谁没有用,说话可要注意点,别把自己那些低俗不堪的想法灌输给高尚的灵魂里面。”伊文把书本合,激动地对亚平说道。而亚平显然不理解他的话里意思,但他把伊文看成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了。“可你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这些不能给你和你的家庭带收益的事情上,不觉可笑吗?起码我不会这样做。”亚平的这句话更让伊文冒火了,他愤怒地挥动了胳膊吼道:“亚平,你再敢讲半句话,我就砸碎你的脑袋。”他扬着手臂。亚平跑了,在远处,他咒骂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伊文没有再理他了,而是平静了心情,继续看他的小说。
他不明白,最近老是暴躁不安,爱发起脾气。难道真如马丁一样,无休止地痛苦工作,能把人折磨到疯了吗?他可不想疯了。但是,这种生活,他似乎再也受不了了。在马丁的命运里,最起码有一个布里森登匆匆划过他的生命,而伊文却连一个布里森登都没有,伊文看到这里,不断这样叹气道。
随后的日子里,他又开始了无休止地工作与写作了。在工厂,有做不完的活儿,那个怀胎九月原来就是全厂的总经理,一开始就表现出对伊文的不满,处处与伊文作对。可在伊文看来,是毫无所谓的。
晚上回家后,伊文坐在他那张放满了书和草稿本的书桌面前,拿起笔,一气呵成地写出了《奴才经济的前途观》,这篇论文,重在阐明了在当代中国的那种似资本主义,又隐藏着奴才主义的经济社会下,工人和农民的前途和命运将如何。写完了,他对这篇文章很满意,不仅发泄了他多日在工厂的愤怒,也道出了当今社会经济的所谓欣欣向荣下掩藏着的病态现象。他把文章投到了一个网站上,期待着能发表。因为投到杂志和报刊,是绝对发表不了的,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以前写过三篇小说,无论在内容还是结构上,还是文章所表达出来的思想上,都比那些刊载的小说要好,起码不会比他们的差,可是那些可恶的编辑却对它们屡退不爽。退稿的理由无一不是:与本报刊或本杂志的风格不合。还有更精彩的就是:我们要的是可爱淘式的韩味小说。他看到这里,一下子大笑起来了。伊文忽然觉得不再这些杂志投稿了,这样是对他和他的文章的一样侮辱。他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巨人,站在了一群蝼蚁中间,浑身发着耀眼的光芒,对是光芒,但这些蝼蚁去拼命拿起各自的遮羞布去把他的光芒盖住,因为他的光芒让他们受不了。
这一天,他又两点多钟才上床,躺在床上想着某种事物,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物,因为他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伊文踩着他那辆破自行车来到工厂,又开始了一天地狱般的工作了。在他看来,在工厂的时间,就是在地狱里受罪的时间一样难过。特别是他,没有像别人一样讨好经理,干的活都别人重得多。这让他刚踏出校门的稚嫩的身体很受不起,极度的疲劳使他完全没有心情干活,眼皮就如千斤之重,以致经常被怀胎九月臭骂一顿,“年轻人,连这么一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在社会混呀?”语气带满了讥笑和不屑,伊文对他这样的嘲弄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怀胎九月很不高兴,他想看到伊文咬牙切齿地咒骂。但他始终看不到这一幕。
那天,伊文回家后,随便吃了几口冷饭,就倒在床上睡了,他实在太累了。以致忘了今晚还要加班。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手机吵醒了他。
“伊文,你小子想偷懒吗?竟不加班。”手机那边的经理吼道。伊文才想起没有去加班,但他一点也不慌乱,而是回骂道:“我太累了,再加下去,我要死了。你吵什么吵,混帐东西。我要睡觉。”说吧挂了机,又关了机。让怀胎九月没有反击的机会。
可是,伊文再也没有睡意了。他现在想去看看那篇论文在网站上发表了没有?于是他打开了电脑。
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文章退稿了,理由是:文章谬论太多,不宜发表。还有,怀疑作者的精神有问题。伊文吓得又仔细把这篇《奴才经济的前途观》从头到尾读了一次。觉得没有问题,他在文章里谈的那些病态现象实在存在呀,而就是自己身边。怎么能说是谬论呢?他实在想不通。于是便不去想了。他知道,这些文章都是危险物品,是“反人性”的,“反社会”的,“好吧,即然你们不要了,我就烧掉,不过我还要去写多几篇再烧。”他边自语说着边拿起笔,继而又写下了杂文《我的农民们,你将去哪里?》、《半奴才半商人下的压迫》、《自我意淫的道德现象》、《“我说的”和“你说的”》,小说《“怀胎九月”先生的一生》。也许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清楚地知道,这些杂文和小说都是不能发表出去的。它们的命运就如《奴才经济的前途观》一样,都得付之一炬。伊文坐在书桌前把这些文章大声读一遍,然后全拿起母亲用来烧纸钱的聚宝盆里,划了一根火柴,“我要把你们全付之一炬,我要把我的思想付之一炬,把我的灵魂也付之一炬,对,连我自己也付之一炬。”他边说着边烧着这些心爱之作,心中居然茫然了。
第二天,不出伊文所意料,怀胎九月先生又找出了一条为难他的理由。但从今天开始,不再有什么可为难他了。怀胎九月叫人搬来了一大堆牛仔裤,重重地放在了伊文前面,叫道:“你天你要把这些裤子全烫上印珠。不然就别怪我不留给你机会。”伊文微微抬头,说:“你没有资格指挥我做任何事,你和我一样是奴才经济下的奴才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得意的。这样只能增加我更讨厌你吧。去吧,去做你忠实的狗吧。”伊文说这句时显得若无其事,不过车间里的工人都惊呆了,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靠过瞧瞧。那经理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你不烫,好,你等着,有你好看的。”说罢转身就向办公室走去。“慢着。”伊文站起来说。“怎么,怕了吧。还是乖乖地烫了吧。”经理又重现得意的模样了。而伊文却摆摆手说:“你太看高自己的本事了。我是叫你把老板叫出来,我要跟他道别。是的,是道别。不用跟我说老板不会见我,我今天要必须见到他,不然我把你从窗户扔出去。你听好了,我要见老板,跟他说‘白白’了。”
经理气得咬牙切齿,,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跟他讲话的。他的自尊心一下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脸形痛苦的扭曲在一起。“你要辞职吗?”经理点点伊文又接着说:“好,我成全你,不用老板出面,你现在马上跟我滚!”
“我刚才说过,你没有这个资格,快把老板给请出来,不然我自己进办公室去。你相信我是敢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要道别,我要安息。安息,你这种低俗的脑袋是无法理解的,就算给你活上两百岁也理解不了。”伊文开始激动了,他用力推开了经理,冲向办公室,在他现在看来,办公室不再是那么受敬意了,这里装的也不过是一些低俗的灵魂而已。
“老板呢。把他叫出来,我要跟他道别了。”伊文瞧着那个女孩吼道。那个女孩早已被伊文的凶样吓坏了,哆嗦地回答道:“老板……他……在里面……开……开会。”“开会,什么屁会。对了,你是会计,你把工资先算出来,我去叫老板娘要。”伊文又瞧着女孩吼道。“我没这个权利。”女孩这次斩钉截铁地回答,没一点余地给伊文反击。经理,还其他的工人都涌了进来这个小小的办公室。此时,老板从里面缓缓出来了,他打量着伊文,伊文也毫无惧怕地望着老板。“老板,我要辞工。这里的人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他们。经理说因为我的原因已经三天没有睡好了,我怕这样下去会使他短命十年。这样我良心不安的。”“千万别听他胡说,他疯了。”经理结巴地解释道。
伊文被老板带进了里面的办公室,他并没有阻止伊文辞工,也没有为难扣伊文的工钱。他把工钱算了给他,只是淡淡地说:“你可以走了。”伊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出来时还狠狠地瞪了怀胎九月先生一眼,心想:这个处处为难我的家伙,我终于摆脱他了。
走出工厂时,伊文顿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如一直扛在肩膀上的大石头忽然不见,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骑着破自行车穿梭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心灵极为沉重,他没有回家,而是跑到了家附近的小山上,他仰卧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让他冷冷地山风吹拂着自己的身体。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干了。直到太阳下山了,天完全黑了,伊文才推着自行车回家。
“我把工作辞了。”他对母亲说。母亲显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再找一份就是了。”可伊文不想再找了,他现在很累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读书吗?已经没有这种冲动了,写作吗?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他的心里很是迷茫,和矛盾。
躺在床上,没有下来吃晚饭,母亲就把饭端到床边,安慰他道:“慢慢就过去了,吃一点吧。别想太多了。”可他迟迟不动,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马丁喜欢写作,自己也喜欢写作,马丁写作不被理解,自己写作也不被理解,被骂成不务正事,被骂成游手好闲,自己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马丁有一个布里森登,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孤独、寂寞、恐惧——只有这些。没有一个朋友。我该怎么办?伊文在心里不停地索问着自己。就算成功了,难免不会像马丁·伊登,像杰克·伦敦一样的下场。他开始感到害怕。这简直是太可怕,就像灵魂被关了一间暗无天日的黑暗铁屋子里,无论怎么叫喊都不可能传出声音来。
想到这里,伊文一跃而起,悄悄地走出了家,又向那个小山走去了。夜风吹得他觉得很舒服,他真想扑向大自然,跟大自然融在一起,完全融在一起。他渐渐地走进了深山,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四周是那样的平静和安祥,怎么能觉得可怕呢?他就这样一直走着,走啊走啊的!
……
太阳再一次升起来了,可是伊文就再也没有从山里出来了。听见的只从伊文家里传出来的痛心的哭声。家人从伊文凌乱的书桌上找到了一张纸,这是他的绝笔,是他早就为自己写好的绝笔:
亲爱的家人: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非常自私的,但我又不得不作出这样自私。请原凉儿子的自私和他的不辞而别吧,好吗?不要为我难过,不要为我伤心。因为我没有任何的价值了,这个我很清楚,不然我也不走这样一步绝棋。是的,我想到过坚强地活下来,但我没有精神支柱,我的灵魂被无情的击碎了。我曾经在黑暗中摸索,但我找不到自己的路。即使找到,那也是走不了的。因为我迟早要走这样的一条路。好啦,我现在很累,你知道的,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饱和睡好了,是该休息一下了,亚平说的对,我是要休息啦。
不过,在休息之前,我要交代几件事的。那些书,你都烧了吧,千万不送人,这样会使他们步我的后尘的;在桌下的第一个柜子里有一叠稿子,都烧了吧,要烧干净;电脑里还有一些文章,在d盘里,如果你不会删掉,就去叫亚平帮你删掉吧。然后把电脑卖掉好,还是送好,随你了。
好,我就说到这里吧,不要牵挂,好好活下去,我真的没有任何价值去令你们流泪!
伊文绝笔
(小叶按:伊文不是我从马丁的瓢子里灌出来的,而是在现实生活中确有其人,也确有事,不过暂时还没有自杀,但离自杀也差不多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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