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无声地在海风侵蚀着的城市里垂落了下来。
烟头从塞满的烟灰缸里冒了出来,我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揉搓了一下酸痛的眼睛,停止了对键盘无休止的虐待。一切都静了下来,忽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那么粗重,夹杂似海水退去时的失落。
熄掉灯,房间内漆黑一片,我不想有任何照亮自己的光线存在,只希望自己隐蔽在自己的匣子里,轻轻地触摸着熟悉却而陌生的家具和墙壁,随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钝重地向浴室走去。我的身体不由的在淋浴打开的瞬间抽搐了一下,然后水流像她离开时的泪滴一样重重地迫不及待地打在我的额头,我的鼻梁,最后滴落于心脏。
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了,你还会爱我吗?我没有立刻回答她,因为我不知道。我的目光随意地倾斜了四十五度角,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从我身边经过。我说,不会。可我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动了起来。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自然,眼睛依旧是透明般的清澈。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空气忽然间凝固了,停止了流动,为什么我的呼吸如此疲倦,以至于氧气和二氧化碳的交流无法正常进行。
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喜欢依靠着白色的墙壁,仰望天空白云的流动。我曾问过为什么,她说,浮动的云让她忘记所有的痛苦,云是她的幸福所在。后来,我偶尔也会抬头看天空云朵的流动,但总找不到幸福在哪里。她说,她必须考上北京大学医学部,于是高考志愿单上,她郑重地写下了北京大学医学部的字样。然而在一个月后的复读校园内,我又看见了她。我说,你没走,我也没走,我依旧是我,而你依旧是我的。她再一次问我,如果我离开你,你还会爱我吗?我说,会。她说,我骗她,人是会变的,许多事情之后,她明白了爱情是最自私的东西。我哑口无言,可她依旧是我的女朋友。
我牵着她的手,疯狂地跑在乡间的小路上了,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旁边是干枯了的草,灰色末梢让人不由想起了苍老与死亡。她靠着我的背,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把她搂在怀。她一边抽咽一边说,我害怕死去,可我现在不怕了,因为有人曾经爱过我。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几缕像被春风剪断的柳条一样从我的指间脱落下来。我爱他,但我说不出口,我不想把爱时时挂在嘴边,久了,腻了,就会断了。
复读的日日夜夜里,我是她的依靠,她是我的牵挂。她疯狂地学习,因为她说过她要去北京,要学医,要治病。于是阳光再一次以足够的热量投射大地时,她再一次郑重地在高考志愿单上填写了北京大学医学部。这一次,她走了进去。
送她去车站的路上,她一直在笑。说她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爱我了。我习惯了她的只言片语,习惯了她每一句语意深刻的话。我笑而不答,却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我低下头,去帮她整理行李箱,她猛地抱住了我的头,颤抖的厉害,我欲挣脱,然后把她搂在怀里。抬头那一瞬,一滴冰凉的泪滴像秋日里的落叶一样冰凉地滴落在我的额头,第二滴落在了鼻梁上,第三滴滚落到了心里。
她说,如果你爱我,你会娶我吗?
我说,会。
她说,你喜欢孩子吗?
我说,喜欢,非常的喜欢。
她说,我不愿意嫁给你,怎么办?
我惊愕,我一直自信地以为她爱我,甚至比我爱她还要多。我说,为什么?
她的眼睛看着前方,睫毛整齐地排列着。很镇定地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我考医学为的是治自己的病,可那需要很多年。我不能够生育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疾病的孩子,我不想让他带着先天的痛苦来到这个苍茫的人世间。
然后我们再也没说话,就这样她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碎碎的雨夜我常撑一把伞漫步其中,我时常会想起,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想起我们在不同的地方看同一片天空,想起我们一起在乡间的小路上狂奔,想起她落在我额头上的那滴泪。
爱上一个人也许只是因为一个眼神,抑或一个笑,它是那么的简单却又那么复杂。爱是令人刻骨铭心的东西,它就像冬天里你的呼吸,白色的气体在眼前不停的浮动,它告诉你,它是你的。分离的恋人就像是放在世界两极的磁铁,彼此都被积雪深深地掩埋,从而失去了相互吸引的能力。但许多事情并不是你把它藏起来,它就能从此与这个世界断绝了联系。就像爱情,谁也说不清楚,其间究竟是什么魔力在起着作用。于是我在分开的一个月后给她打去了电话。我说,没有孩子,我依旧爱你。
再一次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大地时,她坐在我的单车上,双手轻轻地揽着我的腰,把头紧紧地贴在我的脊背上,路边的蔷薇花发出浓重的香,细碎的像转换了色彩的海洋。海风依旧夹杂着海惺的味道一下一下地侵袭地路边的空气。
她说,我的父亲死于心肌梗塞,我也会。
我停止了转动着的车轮,心有针扎的疼痛,我说,心脏病会传染吗?为什么我的心也会痛。
她没有回答,眼睛仍是习惯性地看着远方,似乎那里总有她向往的东西。我把她的头扳向我,我惊讶地发现,以前那个清澈如水的眼睛,如今却形成了一层浓厚的雾,蒙胧地叫人迷失了方向。我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心脏病会传染,因为我已经与你同病相怜了,我们现在是同一个个体,心脏的节拍在一致地跳动着。
如果我死了,那会怎样?
如果你死了,我的心也就一起死了。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我说过,可她总爱哭,在爱情面前她就像一个乖训的宠物,温柔地依赖地活在我的世界里。
爱情的国度里女人再强也软弱。
在烈日糜烂的季节,我似乎又听到了秋夜呼呼作响的风,温柔地,令人陶醉地包围着。一片落叶毫无防备地落在手心里,冰凉地触动。我把她紧紧地搂入怀中,落叶一片一片地垂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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