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读三部诗性化名著】

让•热内的《鲜花圣母》，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的《逐爱的女人》和弗洁尼亚•伍尔夫的《海浪》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作品具有高度的诗意化、抽象化和感官化，以诗的语言，小说的形式最大限度地发掘文学的艺术性，最大限度地接近人的心理、意识以及对生命、时间在感觉、感悟上的本质认知。我更愿意称这些作品为诗而不是长篇小说，称作者为伟大的诗人而不只是伟大的小说家。

如此长篇巨著几乎完全是用诗性的语言来创作，着实让我感到震惊并为此留连忘返，尤其是《逐爱的女人》全篇竟没有一句人物间的直接对话，而《海浪》则又几乎完全是散文诗般的戏剧性的对话乐章；《鲜花圣母》则介于其间但对于诗歌意象的运用更加的无拘无束和具有深度，这部法国文学史上的“恶之花”奇葩，以其丰富多彩的诗性文笔，行之有效的将人物对于生活处境的心态刻画的淋漓尽致。

在当下人们对于诗歌文学地位的边缘化处境彷徨、担忧甚至报以轻视的嘈杂声中，这些文学巨擎们却早已在他们的笔下走向了诗意的美丽新世界，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实在是值得我们去认真的反省和深思。

正如《海浪》的译本序中引用伍尔夫在她著名的文学宣言式文章《论现代小说》中所说：“心灵接纳了成千上万的印象——琐碎的、奇异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锋利的钢刀深深地铭刻在心头的印象。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计其数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生活不是一幅幅匀称地装配好的眼镜；生活是一圈明亮的光环，生活是与我们的意识相始终的、包围着我们的一个半透明的封套。把这种变化多端、不可名状、难以界说的内在精神——不论它可能显得多么反常和复杂——用文字表达出来，并且尽可能少掺入一些外部的杂质，这难道不是小说家的任务吗？……”我想这无疑要通过诗性的文字语言才能恰当地表现出来。

文学不同的题材和创作形式其实是应该相同和互联的，它们之间不应该出现断层和隔离，这些文学大师们无疑是把对诗歌艺术的研究与小说创作很好地结合起来的真正意义上的巨擎。伍尔夫认为那像饕餮一样的小说将会吞噬许多文艺形式，并描述了她心目中的理想创作形式：“它将用散文写成，但那是一种具有许多诗歌特征的散文。它将具有诗歌的某种凝练，但更多地接近于散文的平凡。它将带有戏剧性，然而它又不是戏剧。它将被人阅读，而不是被人演出……它和我们目前所熟悉的小说的主要区别，在于它将从生活后退一步，站得更远一点。它将像诗歌一样，只提供生活的轮廓而不是它的细节……它将表达个人的心灵和一般的观念关系，以及人物在沉默状态中的内心独白。”

我想这无疑是对诗性回归、诗歌艺术的传承和发展的最好诠释。

【读夏宇的《某些双人舞》】

很少读前辈们的诗作，偶然读到台湾女诗人夏宇（生于1956年，80年代的台湾女诗人，毕业于国立艺专影剧科。）的这首《某些双人舞》，不禁深深为作品的独特个性和洒脱风格所喜欢。

夏宇的这首詩以舞蹈般的鬼魅节奏，古典与现代情感观念的强烈对比确立了其独特的基调和大胆创新的风格。以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萧〉一词的前两句起始，让读者置身于一个女子的相思愁苦。然而这份情感在第二节一扫而空，风云突变，裂变为一首现代畸形的双人“恰恰”舞，从而见证了“德性的极限”，全诗以一种快节奏的调戏、冷艳又近乎从容的反讽语调，对现代爱情的异常行为进行了展示。

作为诗歌的语调，往往被大多数人所忽视，其实一首上乘之作，在字里行间都有一种迷人的语调，在词语的选用、标点符号的运用上都是语调的组成部分，以什么节奏的语调表现什么样的主题都很有讲究，语调不仅表现了诗者的气质，而且也会使作品具备一种“气场”，更好地展现诗的内在韵味，但这种语调往往都是相对隐性的，必须通过读者的阅读体现，很少在外观上刻意以音乐文字符号的形式直观展露，夏宇的这首诗如此众多的以“恰恰”的节奏符号大胆排列诗句，将通感的手法运用到极致，实属让人意外但却耳目一新，作者正是以这种强烈的语感和视觉冲击效果来表现和讽刺时下背景和某些爱情观念。

值得注意的是，整首诗的技巧运用很少，但是空间和场景的变化却自然地融入其中，而且“她”和“他”人称上都是双向所指，在诗作的模糊性和暧昧性中深现其灵动性，诗之所以具有灵动性，并不单单是指某些词语的灵巧，更多的是诗意上的多重指向；对于场景的描写作者也不是苛求细节，而是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港湾”、“德性”、“花瓶”、“斜斜”、“承诺和誓言”、“游荡”、“摆动”、“震荡教徒”、“游戏”、“甜蜜”，通过这些简洁而寓意深刻的词语间的相互作用和串联，引申诱导读者不由自主的去想象和阅读那些作者隐匿的细节部分，所谓“意到而笔不到”是诗者的高明之处。这首诗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用文笔上的从容克制却展现了某些现实中的情感泛滥。

对于第一节古典诗词的照搬运用我个人觉得作者有处于一个女性诗人独特视角的因素，似乎在无形中含有一种特别的主观幽怨意识，其实假如删去第一节，仍不失为一首好诗。但我想更多的是作者以此来对古今爱情观进行对比，从而更加衬托出反讽基调。

夏宇：《某些双人舞》　

香泠金猊　

被翻红浪　

起来慵自梳头　

任宝奁尘满　

日上帘钩　

当她这样弹著钢琴的时后恰恰恰　

他已经到了远方的城市了恰恰　

那个笼罩在雾里的港湾恰恰恰　

是如此意外地　

见证了德性的极限恰恰　

承诺和誓言如花瓶破裂　

目光斜斜　

在黄昏的窗口　

游荡的心彼此窥探恰恰　

他已经到了远方的城市了恰恰　

那个笼罩在雾里的港湾恰恰恰　

是如此意外地　

见证了德性的极限恰恰　

承诺和誓言如花瓶破裂　

目光斜斜　

在黄昏的窗口　

游荡的心彼此窥探恰恰　

他在上面冷淡的摆动恰恰恰　

以延长所谓"时间"恰恰　

我的震荡教徒　

她甜蜜地说　她喜欢这个游戏恰恰恰　

她喜欢极了恰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