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冬天,出生在北方一个不出名的市。她不是个怀旧的人,对古色古香的古建筑她提不起一点兴趣。至于这个三国名城,在她的脑海里只是由一些即废未废即荒未荒的破砖烂瓦构成。18岁她离开了那里。来到沿海的一个城市。
昨天,她还在用海子的话祭奠她即将死去的心,她说,如果有天她能面朝大海,感受春暖静看花开,也许她的心会活。今天她坐在海边,面朝大海,心却还是死的。
她在南方一个美丽的滨海城市上大学,她是一个自卑的人。但骨子里也淌着太多太多自傲的血液,表面上她自持美丽,孤芳自赏,事实上她明白她是自欺欺人。她曾想过为自卑挖一座坟墓,将她埋下,旁边竖上一个墓碑,上面写着,冬天之亡子自卑之墓,然后墓旁种好多好多的梅花。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梅花来祭吊她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母亲。她的名字叫梅。
母亲是个好强的人,死于子[gong]癌,死在她拼命竞争到的市长职位的办公桌旁。那天离她就职还不到一个月。她死了,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她就死了,她甚至还来不及为她做些什么就走了,她走的那么快,那么远。她撕心裂肺的喊,但怎么也唤不醒她。她的墓建在白塔山,一个埋葬知名人士的地方。墓碑上写着梅女士之墓。在她的心里也有她的一座坟墓。墓碑上写着冬天之母梅之墓。墓边种了好多好多梅花。
她的父亲死了,不,更确切的说是她从没有过父亲。母亲还在时,她怨母亲。是母亲把父亲逼走的。母亲走了,她怨父亲,因为他再也没回来过。
母亲是个美人,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从政,政途一帆风顺。用她的话说,她这一辈子没遇到过什么沟沟坎坎,遇到了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父亲是个收费站的站员。经常上夜班。是女人总有耐不住寂寞的时候,更何况母亲从心里看不起父亲。工资没她多,长的没派头,做事不洒脱,最让母亲恼火的是父亲的豁子嘴。母亲有了外遇。
那年她七岁,她在半夜总听到母亲用很低的声音和别人打很长很长时间的电话。能感受到母亲的女人味。女人的撒娇媚笑,母亲从不外露。那时她不懂,但她总有一种这个家要崩溃的危机感。她知道母亲是在和父亲以外的男人通电话。而父亲还整天在母亲面前一副卑卑亢亢的样子。偶尔母亲的手机上会有想你,回电的字样。偶尔母亲会一夜不归。她自己告诉自己母亲在谈公事,她很忙。她一直不承认母亲有外遇,尽管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她不知道父亲知道不知道,她知道即使她知道也会假装不知道。
有天晚上,母亲对着电话发了很大的火。
你过来,你今晚不来以后就别想再来了。
她的声音很大,似乎已经不怕事情被败漏了。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然后她听到很响的挂电话的声音。继而就是一连串的来电铃声。她不记得响了多长时间。母亲一直不接,她也不拔掉电话线。就这样让电话铃声在寂寥的深夜一直响下去。直到她睡着。
第二天,母亲早早就上班了,好像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她爬起来,重拨了一下电话。
喂,你好。她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她想她不认识他。
你好,对不起,我打错了。
是冬天吧,对方很肯定的问她。
她吓了一跳,不由的挂断了电话,他认识她?她肯定他来过她家,但她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她还是不承认母亲会做出见不得的人的事。到后来,她甚至都不敢想。她觉的那是对母亲的亵渎。
父亲和母亲的最终分开是在她几乎要忘掉母亲有外遇的情况下发生的。她们三人在街上转着玩,很少有这种家的感觉了。转到政府门口。母亲说她还有些文件进去整理一下。她和父亲在外边等她。等了两个小时母亲还没出来。父亲很恼火。“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让别人等着心里很舒服啊!”父亲咆哮着冲了进去。她在外边喝酸奶。十分钟之后,父亲回来了,一个人。她问他,妈呢?他什么也没说,像丢了魂一样的看也不看她一眼沮丧地走了。她不知道父亲进去听到了什么,抑或看到了什么。自那以后,父亲再也不说话了,似乎整个世界都欠他什么,整个世界对他似乎没了吸引力。父亲一声不响的走了。再也没回来。
12岁,她不再有快乐,她的世界只有冬天。母亲和他吵架,她拿着一把水果刀刺向母亲。事实上,他不敢,他只是在吓唬母亲。他的目的达到了,那次把母亲吓坏了。他冲向母亲,刀举的很高,她去护母亲,他的刀无法控制地从她的脸上划了过去。从此,她的脸上就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永远带痛的疤。
他主动和母亲分了,母亲和她相依为命,直到她永远地离开她。
她习惯了孤独,她宁愿孤独。她喜欢从一楼数着楼梯走到七楼,然后再数着走回来。她喜欢坐在烈士陵园的墙外,背靠着墙偷偷去听亡魂的对话,她喜欢睡觉,在梦中做着漫无边际的事,她喜欢呆呆地站在远处,静静地看人群匆匆的流动。她的世界是静的,不管外边多么喧哗。她的世界总是万籁俱静。
她没有花季的芬芳,也没有雨季的浪漫。20年来她从未恋爱过。她不敢让别人看她的脸,她让头发把脸严严地挡上。她喜欢雪,她用雪敷在她的脸上,眼泪把雪融化。她最怕放假,她没有家,她不知她该去哪。她最恨哭,于是她从不哭。她的泪总会不由自住地流下来,那不是哭。那是泪,是水,是没有感情的液体。
她想她会一直孤单,就这样孤单一辈子。喜欢刘若英,因为孤单。她不怕孤单。她时常认为她应该去做尼姑,或者是修女。她无七情六欲。只不过有一副人的皮囊而已。她的人生应该是一个小小的庵院。周围林木茂然。时常听见鸟的鸣唱,虫的低吟。偶尔有一声樵夫的歌声更好,但她不想看见她。手持一木槌,敲一木鱼,闭上眼睛,嘴里念着经卷,脑子空空一片。这只是她的遐想。一个做梦的地方。
直到现在她还是一个女生,而非一个尼姑,抑或是修女。
她拼命的沿着公路奔跑。希望跑到路的尽头,看到一座山。跑啊跑,累的她再也迈不动步子了,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山。她飞了上去,像仙女一样飘飘然地飞到了山顶。然后她还是她,而非仙女。她站在只可立足的山顶。她被困在那里,她找不到来时的路。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向,只要她迈一步,她就会跌进万丈深渊。她试图找到一条路。她抬起了一只脚,然后发现她少了一只脚的面积。她像一只落魄的鸡,孤立于山顶。她无法支撑了,她摔了下去,可她的心却飞了出来,向上飞去,她想去抓到它,可她坠的太快了。她像一块石头迅猛的坠落。她想她死了。她醒了,她在做梦。她希望她死了,她宁愿它是现实。她愿死,宁愿死千遍,她怕活,哪怕活一天。
她闭上眼睛。身体仰卧在雪地上,一阵狂风过后,她被大雪埋下。雪化了,她的尸体暴露在阳光下,千万条白色的虫子在她的脸上蠕动。她没有坟墓,她想要一个周围栽满梅花的坟墓。有一块墓碑,上面写着孤女冬天之墓。可她没有。她的周围全是雪花,她的世界只有冬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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