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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五十年前的“反右”运动康慨

发表于-2007年04月16日 下午4:53评论-0条

回顾五十年前的“反右”运动

康慨

1957年6月8日,北京《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这篇社论非等闲,它吹响了“反右”的号角,是“反右”的总动员令。此后的一年时间内,全国上下掀起了“反右”的狂风巨浪,全国五百万知识分子,有十分之一,即五十万人被打成“右派”。其中不少人禁不住挨斗自杀而死,苟活下来的有的押送到监狱或劳改场所服苦役,有的发配到农村过着艰苦的岁月,这些人在社会上居于“贱民”的地位。他们虽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这时他们的知识已全无所用,他们所从事的是力不能胜的繁重的体力劳动。

60年代初,部分“右派”摘了帽,叫“摘帽右派”,社会地位仍是“贱民”。到文化大革命爆发,“右派”成为第一批被斗争的“牛鬼蛇神”,不少人被殴打致死。后来“文革”斗争方向转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右派分子”才被视作“死老虎”而被“革命群众”撂在一旁,仍居于“贱民”地位。

什么是“贱民”?

被打成“右派”的作家刘宾雁对自己经历过的“贱民”身份有如下的描述:“贱民,谁都可以骂你,侮辱你,你不是一个平等的人。你在潜意识中不停地想到:‘我是右派,我是右派……’象块石头压在心上。你想做点好事,不让你做。比如你见一个小孩在剥树皮,想劝阻他:‘你不能剥,剥了树会死的。’他父亲马上过来说:‘你有什么权利管,你什么身份?’连小孩都会骂你:‘你管得着吗?老右派!’”

另一位被打成“大右派”的老报人徐铸成,这样描述他的“贱民”生涯:“‘右派’帽子一戴,朋友见了面赶快走开;他要是和你打个招呼,有人打他小报告麻烦就来了。邻居也不敢和你接近,只有户籍警常来‘看看’你。家庭里除了老伴照常友爱之外,连儿子都会对你白眼相加。这种精神上的凌辱,想起来就一身冷汗。”

五十万知识分子,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被惩罚为“贱民”呢?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不少人只是在中共号召民主党派、知识分子(包括大学生)帮助党整风的情况下,向中共或个别党员提了一些温和的批评意见,就被“以言治罪”打成“右派”。大多数被打成“右派”的人甚至什么也没说,只因为毛泽东提出“右派分子”占百分之一、二、三,不超过百分之五,于是机关、学校的党委为超额完成百分之五的指标,就把一些知识分子莫名其妙地打成“右派”了。举几个例:

大学生某因书法较好,帮同学抄大字报,被打成“右派”;

共青团干部某在学习会上提出一些反面问题启发其他同学深入讨论,被打成“右派”;

预备党员某上书党组织,反映同学正在热烈讨论的“一个党员同学是否有某种特权的问题”的各种看法,他本人既没有写过大字报,也没有对党提过只言片语的意见,就因为这封“上书”被打成“右派”;

为了凑够“右派”指标,某班级正在讨论谁应被划为“右派”,一时提不出合适人选,这时有一个同学内急,当他从厕所回来,大家已把他划上“右派”的名额了。

1979年,绝大部分“右派分子”获得平反。1980年中共中央发出第六十号文件,宣布章乃器、徐铸成、王造时、龙云、费孝通、钱伟长等二十一个“全国性影响较大的爱国人士”的“右派分子”属于错划,应予改正。还有五个至今未被改正,他们是:民盟副主[xi]章伯钧、罗隆基、《光明日报》总编辑储安平、民盟上海市负责人陈仁炳、作家林希翎。

那么,上述五个“大右派”一定是反党急先锋了?现在重读当年对这五位的批判文章,所谓“章(伯钧)罗(隆基)联盟”,不论怎么批斗,都没有任何证据。言论上最尖锐的是储安平,他在1957年6月1日中共中央统战部召开的座谈会上说:“最近大家对小和尚提了不少意见,但对老和尚没有人提意见。”储安平的意见提到“老和尚”头上,而且涉及“老和尚”过去的承诺以及权力分配的问题,当然是很敏感的。但他也不过是响应党的号召,向党提提意见把了,他本人并没有在报上发表他的言论,而是《人民日报》要发表他的讲话的。

“整风”变为“反右”

1957年4月27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提出要整党内的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提出“放手鼓励批评,坚决实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原则”。在这之后的《人民日报》社论又强调“对批评者应该明确采取保护态度。

整个5月,中共在全国范围内号召帮助党整风。许多机关、学校,甚至以是否积极向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作为是否爱国、爱党的标准,或以之作为考虑吸收入团、入党的条件。即使这样,由于肃反运动刚过去两年,不少人心有余悸。由其是民主党派,提意见时顾虑重重。

帮助党整风的人,不是自己跳出来要给党提意见的,而是中共再三动员、邀请才诚惶诚恐地说了几句逆耳忠言。因为是整风,当然不能象庆祝党生日那样歌功颂德,而是应该批评党的缺点,揭露党的错误,这样才有利于整顿好党的作风,这也是党要求这么做的。然而,6月8日,《人民日报》社论说:“在‘帮助共[chan*]党整风’的名义下,少数‘右派分子’正在向共[chan*]党和工人阶级的领导权挑战,甚至公然叫嚣要共[chan*]党下台。”

为什么会这样?“整风运动”变成了“反右斗争”!直到《毛选》第五卷出版,才认识到个中玄机。

“阳谋”

《毛选》五卷记载,1957年5月15日,毛写了一篇《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发给党内干部阅读。毛在文章中说:“在最近这个时期,在民主党派中和高等学校中,右派表现得最坚决最猖狂。……现在右派进攻还没有达到顶点,他们正在兴高采烈。……我们还要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走到顶点。诱敌深入

聚而歼之。”又说:“右派的批评往往是恶意的,他们怀着敌对情绪。”“为了达到他们的企图,他们不顾一切,想要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刮起一阵害禾稼、毁房屋的七级以上的台风。”

毛发出这个“内部指示”之后,5月19日的《人民日报》社论仍然说:“在这些日子里,党外人士对我们的党和国家工作的批评,不管如何尖锐,基本上是诚恳的,绝大多数意见是正确的。”到了5月31日,《人民日报》社论还说:“最近期间党内外提出的对于党和国家工作的批评和建议,虽然并非完全都对,但是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数天后,《人民日报》脸色一变,发表那篇令人蒙头转向的社论《这是为什么?》了。同日,毛以中共中央名义发出一个党内指示:《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指示》说:“我们主动的整风,将可能的‘匈牙利事件’主动引出来,使之分割在各个机关各个学校去演习,去处理……”在高[chao]未落之前,“高等学校组织教授座谈,向党提意见,尽量使右派吐出一切毒素来,登在报上。”然后,要“巧妙地推动左、中分子发言,反击右派。”(《毛选》第五卷)

7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亲自撰写的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社论揭开“反右斗争”的谜底,说:“党的报纸在一个时期内,不登或少登正面意见,对资产阶级右派的猖狂进攻不予回击,是‘阳谋’。”又提到,右派分子“是有罪的,‘言者无罪’对他们不适用。”

毛承认“反右”运动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斗争,毛称之为“阳谋”。既然是早有预谋的斗争,那么运动开始时种种的承诺不算数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怜善良正直的中国知识分子!

2007年3月28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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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我父亲就是反右时期的右派,这样一场政治灾难波及全国上下,在这样一场政治运动中,许多对新中国有贡献的革命老前辈、特别是知识分子,因为政治问题饱受磨难,一些作家、文人、更是首当其冲,那是一种政治性的排斥,也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