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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刚过,秋天说来就来。天气并没有凉爽起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依旧是酷热难当。稻子早收割完了,田野里是一茬一茬的谷桩。太阳火辣辣地烤得人心慌慌。这可是晒谷的好天气。又一个丰收年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富足的微笑,整天乐呵呵的开着荤玩笑,满心的舒畅,抵消了炽热的淫威。
女人这两天老是心事重重的。谷子早收仓了,谷草也上了树。田地里基本没有了什么活路,除了打猪草割牛草,就只剩下灶屋里的事了。男人大春前说的那件事就又硬硬的梗在了心里头,弄得她一个人时老是走神,割草时,几次镰子都差点划破了手拇指。
四近八邻相比,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宽敞的四合院,屋子粉刷得亮亮堂堂的。屋里,储粮装了满满一仓。而且,邻居家有的电器家里都有了,别人没有的彩电、冰箱家里也早置下了,每每谈起,人家都竖起大拇指说两口子会营办,年纪轻轻的就挣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前一阵子,两口子还合计等秋闲了,进城去买一台大一些的彩电。男人是个木匠,手艺精,人缘好,这两年在街上开了个家具厂,雇了几个人帮忙。生意很好,挣了不少钱。
“妈妈……呜呜……”小女儿雯雯的哭喊将女人从沉思中惊醒。她两步迈出屋去,看见大女儿妞妞正和妹妹争一个纸盒,姐妹俩各不相让。妹妹争不赢姐姐,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女人飞快地走拢,不由分说,扳过大女儿的屁股就是两巴掌,妞妞放了手,咧开嘴大哭起来。一时院里哭声震天。
“哭!!哭,你两个不还债的,一天光晓得哭闹,一会儿也不让人安生。再哭,看我不把你们的嘴撕烂!”
两个女儿屏了声,惊惧的看着妈妈,她们不明白一向温柔的妈妈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不敢再哭,眼泪却还是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女人心里一软,一把将两个女儿揽进怀里,心中不由一阵的酸楚。
“唉,要是有一个是男娃,那多好啊!”
没有儿子,是两口子的一块心病。男人是独子,三代单传。婆婆在四十几岁才开怀生下了他。前两年,公公婆婆相继下世了。婆婆咽气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媳妇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好媳妇……一定要……生个娃,不能……让老孙家在这一辈……断了后……”直到女人含着泪点了头,婆婆才放心地咽了气。
可女人的肚子就是不争气,一连三次怀胎,三个都是女娃。第三个孩子生下来连面都没有见,就被男人送给了城里一家不孕的夫妇。为这,女人还暗地里掉过几次眼泪呢。
去年春上,女人又怀上了,五个多月去医院,托熟人一检查,又是个女娃,就流了产。为此,男人几夜睡不着觉。
男人从没怪过她,可她知道男人的心思。是啊!男人都三十五六了,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再要怀不上,往后就更难了。那天晚上,男人吞吞吐吐的说出了他的想法后,女人伤心的哭了,任丈夫怎么劝她都止不住眼泪。
过后,冷静下来,她想过男人的话。万一真的再怀上个女娃怎么办呢?可要她做对不起男人的事,她又不情愿。两口子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连红脸话都没有说过几回,和和美美的。偏偏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男人爱她,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什么,可她心里清楚,丈夫的心里一定很郁闷。
唉!想到这里,女人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山坡,背着夕阳,山梁沉在一片寂静的阴影里。天快黑了,男人也该回家了。她赶忙去牛圈给牛喂水加草,接着,就燃起了炊烟。
“回来了!”女人听见外面自来水哗哗响,晓得是男人回来了,正在冲凉。
“回来了,这狗日的天,都啥时候了,还这么热,牛草都上了?”男人的半个头探进了灶房。
“早上了……”
女人站起身看锅里,馒头蒸熟了,冒着腾腾的热气。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两个女儿在隔壁玩耍回家,见了父亲,雀跃着扑过来,一边一个,拽着父亲,搜腰包。
“不要淘,不要淘……”男人放下两个女儿,掏出包里的糖果,分给了姐妹俩,姐妹俩欢天喜地的蹦开了。
天说黑就黑,蛙鸣声密密麻麻的响起来,偶尔的,远远的传来几声狗叫,显得那么的空阔和寂静。
男人拿了把蒲扇,趿着拖鞋,搬了把躺椅,到院里乘凉。
满天的星星漏下来,不停的眨着眼,一阵凉风从谷底掠了上来,吹拂在身上,十分的凉爽。
男人点燃了一根烟,猛地吸了一口,徐徐的吐出烟来,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舒坦,惬意的摊开了四肢,一边心里算计着地里的农活。忽地觉得颈项里一阵刺痛,一巴掌下去,手上满是乌黑的血。
“妈的,都立秋了,蚊子还这么凶。”男人小声嘟哝,狠狠的向四周扇了几扇。
女人拉亮了侧屋的灯,一边细声慢气的喊正在追逐着的两个女儿吃饭。男人也起来走向了屋里。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两个女儿还沉在刚才的兴奋中,你一言我一语的闹得很欢。大人都没有吭声。女人抬起眼来,一碰上男人的沉默的目光,就慌乱的躲开了。男人没有觉察,大概是饿了,只顾啃馒头,就着泡菜,一边把稀粥喝得山响。
夜,渐渐深了,两个女儿闹了一会儿,相继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男人轻轻抱起女儿,放到厢房的蚊帐里,又坐回正屋,看电视。
女人收拾完灶房,见男人一个人在电视前吸烟。悄悄笑了一下,出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远处传来蛐蛐和青蛙的吟唱。银色的月光泻下来,安静极了,凉爽极了。
女人轻轻脱下衣衫,银色的月光马上披上了她的胴体。女人长得俊俏,十里八乡都很有名,已经三十几的人了,由于没干过重活,身段还保持得象二十一二的大姑娘。乳峰是那样的挺拔,丝毫不象奶过两个孩子的母亲。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赘肉,走在路上,身上常常粘满男人眼馋的目光。
月光轻轻悄悄的泻在女人身上。
女人慢慢地洗着身子,轻轻的舀水浇在身上。忍不住就伤感起来。她托着双乳,饱满的ru*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女人手一松,ru*头上的水就颤颤地滚落。一阵哀愁裹住了她,女人心里有些不平了,这么好的奶咋就奶不出个男娃呢!
女人想起了与男人的初恋,想起了新婚之夜男人毛手毛脚的情形,慌里慌张的,脸憋得通红,却怎么也找不到妙处,还是他用手引导着男人。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停止了折腾,气喘如牛……
真是个孩子呢!女人脸上漾起母亲的温柔。
可现在,他竟……女人想到这里,幽怨地望了正屋一眼。
女人洗净了身子,清清爽爽的起来,抖落了一地的月韵,她披上裙裾,趿着鞋,向正屋走去。
男人仍陷在沙发里吸烟,电视里正播放着摇滚乐,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声嘶力竭的吼着,一边起劲的撅着屁股。女人觉得有些刺眼,不禁皱皱眉。
“睡吧!”
女人依在门首,曼声叫着男人。
男人没吭声,一下扔掉烟蒂,起身关了电视,看了女人一眼,跨出门去。
女人熄了灯,带上门。两口子一前一后进了卧室。
闩上门,女人轻轻松松的拉开拉链,睡裙散落在地上。
女人沉静的,一身洁白的站在男人面前。
男人呆住了,仔细的打量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如脂的肌肤,高耸的双乳,平滑的腹部,洁白的大腿……这是他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啊!十多年来,他就一直在这片迷人的土地上不倦的耕耘、播种,乐此不疲……
男人猛扑过来,紧紧抱起女人,扔在床上,双手紧紧抓住了双乳。男人是疯了,手上用力很猛,抓得女人生痛。女人咬紧了牙,没呻吟出声。男人伏下来,用嘴,用牙齿,用舌头吮吸着女人,一阵阵快感迅速地漫过女人全身,女人觉得自己已是湿漉漉的了,全身涌起无限的渴望,渴望着男人来填满自己,她抱紧了男人,不觉的叫出了声。慢慢地,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女人猛地觉得男人锐利而坚决的进入,她的手指不觉掐进了男人的肉里,欢悦而惬意的任凭男人在她上面兴风作浪。
倏的,女人觉得自己快不存在了。
“我的男人啊!……”
女人幸福而绵长的叫了一声,无边的快感迅速地将她完全淹没……
蛙鸣声此起彼伏,和着蛐蛐的啁啾。热气已退,凉爽极了,安静极了。
从激烈的运动中停止下来,两口子都没有开腔。
很久很久了,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春里说的事,你说咋块做?”
最终,男人还是首先打破了沉默。
“……”女人侧了侧身。
“唉!……”男人又是一声长叹。
“……”
“……怎么就光生女娃呢,这四近周围,家家都有儿子的,我不信我命里就没有带把的……再说,咱就算不怕别个说闲话,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庄户人家的,怎么说也要有个男劳力。将来耕田耙地,养老送终的,女娃家总是不行的。话又说回来,没个儿子,我们老了连门闩子都是人家的……”
“那你就甘心情愿地把婆娘给人家整……”女人呜呜地哭了。
“唉!……”男人坐起身。
“哪有你这号男人,把自个婆娘放出去偷汉子,甘心别个给你戴绿帽子……”
女人的眼泪婆娑娑下,“再说,女娃有什么不好!将来长大了,相一个可靠的后生,招上门来,还不当儿子样。”
“你!……”男人噎住了,摸出一根烟“扑”的点燃,坐在床沿生闷气。
女人拭拭泪,看男人的烟火在暗夜里明明灭灭的闪。
许久了,男人象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睡吧!”
“你同意了么?”男人执拗的追问。
女人晓得男人的牛脾气,知道拗不过,违心地应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转。
“委屈你了……”男人紧紧地拥住了女人。
声音里满是歉疚。
“睡吧,不早了!……”女人的鼻子象撒了一把胡椒,只想掉泪。她不想让丈夫看见,背着男人睡下了。
鸡叫二遍了,男人已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女人的眼泪浸湿了枕头,淌满了门前的水库。
中
鸡叫过三遍,女人就拭干眼泪,轻轻起了床。
月亮还没有落。女人站在院坝里发愣,银色的月光泻下来,朦胧而晦暗,对面的山黑黝黝的。四下里寂静极了,风吹进院子里,悄悄的,凉爽得很。
愣了一会,女人用手拢了拢头发,进厨房去了。不一会儿,房上冒起了炊烟。
天亮时,女人已煮好早饭,喂了猪,穿好了两个女儿。女人摇醒了丈夫。
一家人吃过早饭,女人收拾停当了,对男人说:“我到娃她外婆家去一趟,家里忙过了,也好久没回家去看看了。”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没吱声。
“我带上雯雯,妞妞都六岁了,就留在家里吧。今天的猪食我都煮好了,到时间你把猪喂了。”
男人默默地看女人收拾东西,妞妞在一边曳着妈妈的衣角不放,被男人支到邻家玩去了。
看着女人背起雯雯要走出家门,男人叫住了女人,从衣兜里掏出两百元钱。
“给娃外婆外爷称点糖果饼干什么的,忙时过了,那边兴打麻将,不能太拘谨,打打小麻将散散心……”
女人接过来,嘴唇动了动,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男人站在院门口,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那边,才收回目光。摸出一根烟默默抽完了,就扛起锄头,给谷板田开引水渠去了。
黄昏里,男人正蹲在院里铡猪草,妞妞在旁边用蒲扇驱赶着蚊子。这几天,蚊子要短命了。叮人更厉害。
听得院门一阵响。
接着是女人欢悦的声音:“雯雯,快叫爸爸,快,给姐姐拿糖去!”
雯雯随着声音飞进院里来,一边大声叫着爸爸,一边双手扬着糖,朝姐姐奔去。
妞妞早扔了扇子,扑进妈妈怀里,一脸的委屈。接过妹妹手里的糖果,忽尔就高兴了。姐妹俩几天不见,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儿。两个扎在一起,咯咯笑着,口里嚼着糖,兀自含混不清地嚷着。
男人抖抖手上沾的猪草,站起身来。
女人依着门首,懒洋洋的,象是走累了,柔柔的看着男人,脸上漾着释然的笑。
男人有点手足无措,忙叫大女儿:“妞妞,快去给妈妈打水洗脸。”
“我自己去。”女人走过来,笑着瞟了男人一眼,噙着柔情蜜意,飞快的进了里屋,两个女儿也跟着飞了进去。男人愣了愣,又坐下剁猪草。
毕竟的,立了秋,夜里就很凉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两个女儿闹了一会儿,先后睡熟了。
“她外爷,外婆好么?”男人“扑”的吹掉烟灰,问。
“好咧!娘还怪怎么不带上妞妞,耍两天,还有你。”女人笑着说。
“哪走得成呢,家里有猪有牛的。”男人小声嘀咕。
“就是嘛,……外爷外婆的身体比去年还要硬实,妞妞舅舅也回来了,家里土地本来就少,没有什么要他们操心的。”
“那就好……。”
电视里一则消息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说某地稻田里有种蜘蛛织成七彩的网,似八卦图,又象某种文字,还配有画面。男人心里说,屁大个事也上电视,咱们田里这种蜘蛛子多着呢!
猛地里胳膊上一阵疼痛,回过身来,女人正收回掐他的手。
“死人,人家给你说正事呢!”女人嗔怪。
“啥子事嘛?”男人揉着精痛的胳膊。
女人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娇羞不胜的样子:
“你说的那个事……不那样做……也成的。”
“哪个事?”男人一下子没弄明白。
“你说哪个事!”女人白了男人一眼,脸更红了,“娘说,不用那样做,……照样能得儿子。”
“啥?”男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那边的赵勇才媳妇,开头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后来她……打了一次……野风……就生下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都四岁多了,我昨天还抱过呢!”
“真的!那啥叫打野风呢?”又能生儿子又不会让别个男人碰自己的女人,天底下哪有这样撇脱的好事。
“就是……”女人欲说还休。
“是啥子嘛?”男人催促着女人。
“就是……打听到哪个光生男娃的男客,抽一个天晚的时候,藏在他要路过的路头路尾,等他到面前时,就……脱下裤子,让他看……”女人羞得不敢再往下说。
“说完了?”男人抬起头来,追问。
“死人,人家都羞死了……这样子,你也用不着让别个男人来糟蹋你的女人。”女人无限娇羞。
“真的管用吗?”男人似乎有些不信。
“哪个骗你,有名有姓的人,你又不是认不得。”
“嘿嘿嘿……”男人乐得笑出了声。
下了一场透雨,天气就真正凉爽起来了。早晚穿着单衣出门,已有了丝丝寒意。小麦田翻挖过来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小春的播种。男人每天早出晚归,几天的忙活,麦种已经下田。女人没有出坡,在家里喂猪喂牛,顺便照看孩子。
活一忙完,男人就到街上去了。这天中午,刚吃过午饭,男人从外面回来了,对女人说:“今天来了个收猪的,三十多岁,外乡的人,他说他女人一连生了三个儿子……”
女人正收拾碗筷,听见丈夫的话,手哆嗦了一下,脸马上胀得象块红布。
“我给他说了,我们家掉一口猪……”
“我们哪有猪掉!……”女人的声音小得象蚊子。
“我晓得,我叫他傍晚时来看……你就到下边的林子边等着他……”
“……”女人瓷在那儿,不吭声。虽然这几天一直想着这事,不断给自己打气,可事情一下子突然降临,她又有说不出的害怕。
“也只有这样试试了。”男人看出女人的恐惧,叹了一口气。
“我怕……”女人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虽然嘴上这样说,男人的声音底气却不足。
“羞死人了……”女人噙满了双泪。男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叹口气,出了灶房的门。
坐在院子里,风从对面的山谷中吹过来,男人不禁打了个寒战,摸出一根烟点上,心绪麻一样乱。
唉,要是有个儿子,也不用遭这么多的罪。毕竟嘛,哪个愿意把自各的婆娘给别人看。
不知何时,女人站在了身旁,两眼红红的,象哭过。
“那……我就去……”
女人的声音里透着坚决。男人望着她,满眼里是怜爱和愧疚。
“只是……你要在边上等我,万一那男人硬要……”女人脸上又飞起了红云,使劲的咬咬嘴唇,“他硬要欺负我,你要出来撵走他。”女人痛楚而又坦然的看着自己的男人。
太阳已经落山了,西边是一片血红的天。风轻轻柔柔地吹着,酝酿着枯草和泥土的气息。女人静静地站在林子里,象一只芍药,风撩起她的长发和衣裙。衣角冰凉冰凉的抚摩着她的肌肤。女人拢了拢额前的乱发,目光平静如水。
小路被两旁萋萋的草遮得若隐若现,这是条少有人走的路,有些地方路径已不明朗。林子上边,有一条机耕道,一辆拖拉机正“突突突”的响着。
天渐渐暗下来了,女人就站在昏暗里想自己的心事。她想起了和男人相恋的美好时光,想起了婚后两口子的恩恩爱爱,想到了男人多年的心病,女人心里有一丝酸痛。随即,又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事,女人不自觉的并拢了双腿,向男人藏身处望了望,男人在树丛里正看着她。女人忐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他一直陪着我呢!女人幸福的想。就又坦然的,满含期待的目光盯着前面的小路。
山下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混着咳嗽吐痰的声音。女人的心就猛地咚咚咚跳起来。接着一个男人模糊的高高的身影出现在了小路上。女人只觉得呼吸急促,心好象要跳出腔,她慌乱地向丈夫藏身处望了一眼,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女人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细微的颤抖,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才发觉手心里全是汗。
脚步声更响了,那男人的眉目越来越清晰,也许是路不熟吧,他只顾埋着头走路,丝毫没有发现路旁站着的女人。
近了,更近了,女人似乎闻到了那男人身上的汗味。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闭眼,一咬牙,飞快地褪下身上的衣裙,一下子决然地站到那男人面前……
灶膛里的活映得女人的脸红扑扑的,正屋里,丈夫正陪着收猪的男人摆龙门阵。女人忙上忙下的,张罗着晚饭。
想起刚才的事,还有些后怕。没想到那收猪的男人那么胆小,只看了女人的光身子一眼,就慌忙地往山上飞跑。待女人穿好衣裙,收猪的男人早不见了踪影。丈夫也从隐身的地方出来了。两口子顾不上说话,抄近路往家里赶,刚刚坐下喘气,院外的狗叫了起来,那收猪的男人已到了院坝前。
晚饭很丰盛,两个男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劝酒,女人忙着上菜端汤,头低着,不敢看那收猪的男人,一边照顾两个女儿吃饭。
两人越喝越上劲,女人支走了吃饱的女儿,进厨房热了碗清汤进来,只听见那收猪男人说:
“老表,你们屋头下那片林子里闹过鬼吧?”
“哪有的事!”男人知道他要说什么。
“怪了,我刚才真遇见个稀奇事,一个女人站在面前,精光光的,连衣服都没得穿。”收猪的男人呷了口酒,“天有些黑,可惜没看清脸,那身段……那奶子……啧啧,简直没法说……”收猪的男人有些醉了,瞪着一双红眼,一副沉迷的样子。女人见他说得有些不堪,出去了。
“怕是你老哥看花了眼嗦……”男人点燃一根烟递过去。
“哪里……不是鬼就是个仙女。”收猪人兀自沉迷着,“我可不怕,可惜了,我没仔细看……”
夜深了,男人把烂醉如泥的收猪人扶到厢房睡下。回屋,女人正在灯下做针线,见男人进来了,停下手中的活计,娇羞无限的看着男人。
男人兴致来了,一抱抱起女人,扔在床上,随手拉熄了电灯。
收猪的走时,男人硬少收了他十元钱,弄得他一个劲说男人懂得起,还说下次一定要来这里收猪。
下
翻了春,女人便感到头晕、恶心,不住的呕吐。男人就什么都不让女人做了,精心伺候着女人。夏天里,托熟人在城里医院里找了个医生,偷偷把女人弄去检查了一回,说是个男娃,男人高兴得什么似的,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走路都哼着歌。
临产的这天,天热得发了狂,屋里的电扇一直没有歇气,仍热得令人憋气。男人早早就把两个女儿送到了舅舅家,一边接了外婆过来。一大早的,女人便浑身疼痛,接生婆和丈母娘早早的候在床前。
男人蹲在阶沿上,听着女人一声接一声的呻吟,不时站起来四下里走,一盒烟一会儿就抽完了,汗水浸透了衬衣,可男人一点儿也没觉察。
黄昏时分,男人正在给牛弄草,屋里传出了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男人象被电击了似的一激灵。丢下牛草飞快的向屋里跑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屋里女人娘儿俩的痛哭声。男人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接生婆已抱着孩子出来了。
“又是个女孩……”接生婆一脸的无奈,仿佛接生到女孩和她有多大干系似的。
男人没接孩子,只觉得头脑里轰的一声,四周有许多金光在闪,他慢慢地蹲了下去,双手紧紧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待男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接生婆早走了,天不知不觉黑了下来。屋里,还不时传出一声啜泣。他站起身来,走了进去,拉亮了电灯。
女人已住了悲声,孩子在母亲旁边甜甜的睡着了,丝毫不知道她的降临给父母带来的悲痛。
外婆见女婿进来了,抹着眼睛出去了,在外面默默站了会,又蹩进了厨房。
女人对着男人笑了一下,惨惨的。男人没有吱声,抓住了女人虚弱的手。
第二天天一亮,男人就出去了,女人的心便悬在了空中。一天里,她总是将婴儿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生怕别人抢跑了似的。
果然,傍晚时,男人回来了,满脸的汗渍。一天里,男人似乎老了许多,女人心里一疼,男人抹抹汗,说:
“我找了一户人家,没有孩子,说好了,天亮前,我给他送去。”
“可要找个实在的人家,可不能苦了娃,可怜的,生下来爹妈都还没叫一声。”外婆在一旁红着眼睛说。
“不!我不同意!”女人一下子抱紧了女婴,声音虚弱得听不见,却透着无比的坚决。
男人一愣,没想到女人的举动,拿眼看了看外婆。外婆偎到了女儿床边,劝女儿:“听话,再说了,找一个殷实的人家,娃也不会吃苦的。养三个女娃,往后,你们的日子可咋过啊!计生办也要罚款的。”外婆一边说,一边去抱孩子。
“不!不!”女人忽然就歇斯底里了,“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身上落的肉,我不送给人家,我不!”女人嘤嘤地哭了起来。
男人没言语,长叹了一声,出去了。
满月了,男人请来了计生办的干部,干部们根据文件精神罚了款。由于是三胎,罚款很重,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女人已能下地了,男人接回了两个女儿,又将街上的木器厂转让了出去,一天都窝在家里。女人发现,男人变得沉默寡言了。这么久,他没有一句话责备过女人。闲空时,他也会抱过女儿,仔细的看,眼里泻满父爱。可这种时候不是很多,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望着对面的山,呆呆的出神。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男人准备随同村里的青年们到外面去打工。临走的前夜,男人才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女人,对女人说:
“你在家好好照顾咱们的女儿,我在外面挣足了钱,一年半载的,就回来。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农活少干些,我会汇钱回来的。我不相信,咱命里就不带儿子!”
女人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只是满腹心事的,默默的替男人收拾行装。两个大女儿不知道父亲要外出,嘻嘻哈哈的闹着,只有母亲背上的老三,瞪着黑眼珠看着父亲,仿佛知道分离就要来临似的。
天才蒙蒙亮,男人就起身了,他逐个吻遍了女儿。女人一夜都没有睡踏实,这会儿,满眼的离愁。
男人看着女人,愣了愣,转过了头,说:“我走了,你关上门,别惊醒了孩子。早着呢,还可以睡一觉……”
“恩。”女人软软地依在门首。
男人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了,老三,就叫招娣吧!”
说完,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招娣已经四岁了,一个活泼乖巧的女孩子。雯雯,妞妞都又进入了学校,也能帮妈妈做些家务了。女人一个人操持着家务,日子过得很辛苦。
男人一去就没有回来,开头的几个月,还不时寄些钱回来,写信问问家里的情况。秋天里,就没有了男人的音讯。春节里,问同去的村人,都说男人干了段时间,嫌钱少,一个人走了,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四年里,每年都有村里人回来,女人总会去打听男人的情况。可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有的说,男人挣了大钱,棒老二盯住了他,抢了钱,被活埋了;有的说,男人没挣着钱,在外面四处乞讨,无脸再回来;也有人说,男人是发了,在外面养了个二奶,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不会再回来了。
女人只是默默地听,也不分辩。末了,给人家说声谢谢,就回了家。背后,是村人啧啧的同情声。
女人迅速的老了下去,短短的几年,已看不到她昔日的丰韵。繁重的生活重担压得女人无暇顾及这些。女人变得沉默少言了,只是精心养育着三个乖巧的女儿。女儿们也懂事,规规矩矩的,很少惹妈妈生气。
年年春节,女人都会为男人摆上一副碗筷,斟满酒,然后愣愣的出神。有时,农活累了,女人从田间抬起头来,就会看见山下的小路。女人就幻想着男人会出现在小路上,老远向她招手,象从前那些恩爱的日子一样,……女人的嘴角会露出一缕微笑,可马上又被无尽的哀愁掩埋了。
男人也许一辈子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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