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从苏市开往郊外的公共汽车上,挤满了人。刚进大学不久的依静,就站在车内的过道上,满怀兴致地独自去云雾峰游玩。车行到山脚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边,睁大美丽的眼睛,尽情观赏着掠过眼前的每一片风景。从小在平原长大的依静,被这莽莽苍苍的一座座山峰所吸引,完全陶醉在这片自然美景之中。正在这时,车“嘎”地停住了,毫无防备的依静一头撞在前面那人的脊背上,撞得她晕头转向。她定了定神,刚要开口向前边被撞的人说道歉,视线却被车厢前部的一簇人吸引住了。那里,一个高个、满头乱发的青年正用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司机的脖子上,司机一动不敢动地呆坐着。前面被撞的人忘了被撞的痛,依静也顾不上道歉,只觉得心咚咚地狂跳着。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动刀?
另外有两个青年,同样手拿匕首,正从车门处一步步往后走,拥挤的人们纷纷躲闪着,自动闪出了一条通道。依静看到,一个青年穿着棕红色夹克,大约有二十五岁,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油亮的头发中分着,右手紧握一把闪亮的匕首。如果不是那透着凶光的眼睛扭曲了面庞,他算得上一个英俊的男孩子。他身旁的同伴身穿黑色皮衣,兰色泛白的牛仔裤,矮矮胖胖的,长满“青春美丽豆”的冬瓜脸上,围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一双牛眼可怕地瞪着,真如一尊凶神恶煞!两个人越过依静,向依静身后不远处一个抱着黑色手提包的农民样的中年人逼去。走到中年人身边,“冬瓜脸”伸手就夺中年人怀里的提包,边抢嘴里边嘟囔:“给我吧,你!爷们缺钱花了,借爷们花几天!”中年人死命地把提包抱在怀里,不肯松开一点。他带着哭腔哀求:“大兄弟,老哥求你们了!这是我刚从银行贷来的救命的钱啊!我女儿得了白血病,等着这钱做骨髓移植呢。她才7岁啊!你们把钱拿去,我女儿怎么办呢?求求你们,我替我女儿求求你们啦!让我救救她吧!”“冬瓜脸”迟疑了一下,接着又夺中年人的包,凶狠地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今天这钱爷们要定了!”中面人“扑通”跪下来,继续哀求着:“我求你们了!这不是钱,是我女儿的命啊!”他紧紧抱住提包,怎么都不肯松开。
站在不远处的依静清楚地看到,中年人的眼中滚出一串晶莹的泪珠。她被这男子汉的悲苦感染了,不禁眼圈一红,掉下了眼泪。她全然忘记了害怕。
两个猖狂的劫匪却对中年人的乞求无动于衷,穿棕红夹克的家伙挥舞着匕首,抵在中年人的后腰上,尖声喝道:“哥们,要钱还是要命?要命,就把钱乖乖交给我们;要钱,大爷现在就掏出你的狗胆,看看到底有多大?!”中年人吓得抖作一团,但他仍不停地哀求:“好兄弟,求求你们!放我和女儿一条生路吧!”
“他妈的少罗嗦!”“冬瓜脸”冲到他面前,叫喊着:“老子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不识抬举!”只见寒光一闪,中年人的右耳被“冬瓜脸”削下一块。中年人伸出右手捂住血淋淋的耳朵,他身后的“棕红夹克”趁机抢走了他的提包。几个女人吓得尖叫起来。“冬瓜脸”瞪着牛眼往周围扫了几眼,车厢里顿时静了下来,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几个女人悄悄低下了头。中年人不敢再反抗,血顺着他的下巴和手指流下来,浸湿了他破旧的蓝褂子。
三个强盗拿着抢来的包,大摇大摆地往车门处走。车厢内三、四十个人没人敢吭声,没人敢制止。“明哲保身”,所有的脑瓜都想到了这句话吧?三个歹徒马上要走到车门处了,死寂的车厢中猛然响起一个稚气却又严正的断喝:“把包放下!”是依静!谁也没有注意,她什么时候跑到了车门边,挡住了三个歹徒的去路。大摇大摆、满心欢喜走着的三个家伙意外听到一声断喝,不禁吃了一惊。待看到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姑娘,他们悬着的心才放回肚里。矮矮胖胖的“冬瓜脸”拨开走在他前面的两个家伙,猛地跳到依静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哟,是个漂亮妞!怎么?看哥哥得了钱,你眼红了怎么着?陪哥哥玩玩,哥哥保你有花不完的钱,怎么样?”说着,他伸手在依静脸上轻佻地捏了一把,又准备伸手往她身上摸。依静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在“冬瓜脸”上打了两巴掌。嘴里骂着:“强盗!流氓!你们还有一点人性吗?!抢人家救命的钱,你们不觉得亏良心吗?”“冬瓜脸”愣了愣,捂住火辣辣的腮帮子,旋即他又朝依静扑来,狞笑着说:“打是亲,骂是爱嘛。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的小野猫!”他一边把依静往怀里拉,一边把臭烘烘的嘴巴往依静脸上凑。这时,有人哄笑起来,还夹杂着一声尖利的口哨声。这声音宛如利刃,割着依静的心;又如炸雷,震的她头晕目眩。依静奋力挣扎着,又踢又咬,趁他把手伸向自己身上乱摸的当儿,猛力一推,那家伙跌跌撞撞向后倒去,正好撞在高个歹徒身上。依静把求救的眼光投向车厢,扫过众人的脸,希望这时会有人出手。但是,有人低下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有人像看戏一样,沉浸在剧情里,面对她求救的眼神无动于衷。
高个的歹徒看到这种情景,怕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缠住,无法脱身,便对倒在地上的“冬瓜脸”说:“三弟,大哥替你收拾她!”他一双金鱼眼睛透出凶光,握着雪亮的匕首逼向依静。
“让你管爷们的事!”高个歹徒说着,匕首向依静胸前狠狠刺去。
“妈呀!”有人尖叫起来,有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依静敏捷地往后一闪,匕首从她的胸腹划过。她觉得胸腹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外衣和薄薄的羊毛衫都被匕首划破了,露出了洁白的皮肤,长长的一道伤口中,殷红的血正慢慢地渗出来。依静只觉得满身的血液都被怒气激沸了,她拼命向那个高个歹徒扑去。不料,那高个歹徒飞起一脚,把站在车门边的依静踢出了车外,依静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三个歹徒趁机窜出车门,挟着抢来的提包,逃向路边的树林,一会功夫就踪影全无了。
依静摔得很重,但她的心伤得更重,她恨自己没有一身武功,可以制服三个歹徒,夺回被抢走的钱,给那个农民身患白血病的女儿争取一线生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歹徒走掉。她恨歹徒的残忍,也痛心那满车人的冷漠。她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掩紧割破的衣衫,揩掉嘴角的血迹,朝车门缓缓走去。
车门边慢慢探出几颗脑袋,见歹徒没了踪影,几个人忙跳出车门,向依静围拢来。“姑娘,伤得怎么样?”“啧啧,你这小姑娘也忒大胆!他们几个拿着刀呢,你愣敢往上冲?”“姑娘,快上车吧!前面不远有一家医院,到那里把伤处包一下。”刚才在歹徒面前噤若寒蝉的面孔,这会儿都带着笑意围在依静面前,七嘴八舌地关心着依静。依静只觉得心里好悲哀,她一句话也不想说,竟自穿过周围的人们,艰难地向车上走去。
人们在她身后不停地叽叽喳喳:“这姑娘,八成让那几个坏小子吓坏了。瞧那脸,没有一点血色。”“说不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流氓欺辱,她觉得没脸见人呢。”依静完全没有听到人们在议论什么,她艰难地爬上车,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被抢的中年人。她觉得自己像走在一条幽深幽深的胡同里,周围静得可怕,静得令她窒息。她走进被抢的中年人身边时,那人一把拉注她:“大妹子,委屈你啦!你虽说没给俺要回钱,你的好心俺领了!”依静看着中年人那寒碜的衣着,幽幽地叹了口气,伸手从自己衣兜里掏出所有的钱,拿出二十元钱,把剩下的递给中年人。她轻轻地对中年人说:“大哥,不好意思,没给你要回你的钱。我留下回学校的钱,剩下的只有这一点了,你拿去给孩子买点吃的吧。”中年人忙推过去:“不,不能要你的钱!怎么能……”这时,他瞥见依静眼中闪过一层泪光。他不再说话,默然接过依静递来的钱,深深鞠了一个躬。依静摇摇头,什么都没说,默默走回自己站的位置。
看到依静这样,周围有不少人自发地从身上掏出钱,递给中年人。一种爱的暖流开始在冰冷的车厢内流溢。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白白净净戴着眼睛的男人走向依静,自我介绍说:“我叫柳江,《苏市晚报》记者。你刚才太勇敢了!我们都被你的行为深深感动了。请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能谈谈你的感受吗?”依静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冷笑道:“噢,您是记者?请问刚才您在哪?”“刚才我就站在你身边不远的地方,你勇敢的行为,我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像你这样勇敢的青年,特别是女青年,太少了!我们要大力宣扬你的事迹……”记者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依静打断了他的话,问他:“请问,记者的责任是什么?”记者稍稍愣了愣,他没料到依静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随即,他又笑容满面地说:“想考考我?我们要讴歌真善美,鞭挞假丑恶。现在嘛,我的责任就是要把你的事迹介绍给广大的读者。”
依静似乎有点激动,她眼中闪动着咄咄逼人的光芒,说:“记者先生,刚才,歹徒用暴力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一个农民救命的钱。这时,他渴望着周围人的帮助,那怕是一句言语的支持。这时,您在那儿?难道您的责任仅仅是用漂亮的词句教育他人吗?”
柳江委屈地辩解:“我只是一介书生,一不会武功,二没有武器,站出来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白送命?再说了,我活着为社会创造的价值,远远比夺回那点钱价值大啊!”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依静冷笑道,“照你的理论,张华就是傻子了?他做为一个大学生,却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一个小孩子不谙世事的生命,他为社会创造的价值岂不比一个小孩子大?可以用价值比较的,是商品,而不是精神”她顿了顿,疲倦地说:“其实,我只是期望,像你们一样肩负社会使命的人,不要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百姓。不是期望你们都能站出来与歹徒搏斗,而是期望,你们不要在别人性命悠关的时候,保持沉默。哪怕是一句语言的支持,也能使身处困境的平头百姓在绝望中感到一丝丝的希望。”
一车人没人吱声,都静静地听依静说话,有人在低头沉思,被抢的中年人眼中有晶莹的泪珠在闪烁。柳江的脸红了又白,什么都没说,悻悻地走了。
车缓缓地启动了,依静遥望窗外,刚出门时觉得苍翠的大山,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显得沉重而凝滞;山上的树林黑黢黢的,一棵棵树干宛如一根根呆立的电线杆,毫无生气。东方,太阳在云层中透出一点光。依静想:已经开始的这一天,阳光会被云层遮住呢?还是将越来越灿烂?
-全文完-
▷ 进入尘梦无痕的文集继续阅读喔!